二丫所在的村庄极小，只有二十多户人家，不足百口人。

二丫在家很寂寞，因为父母经常不在家，他们总是在姥姥家忙碌。

所以，当别的孩子哭着喊着闹腾着不想上学时，二丫是不闹腾的。上学了就有人一起玩啊，为啥不去呢？

当然了，二丫爱上学还有个原因，那就是她能认很多字了，她能自己看懂课本里的故事了。

从此，二丫与书结缘。

01

当时，农村人如厕的条件是很简陋的。且不说用石块垒起的厕所墙壁有大大小小的缝隙，四面进风；也不说厕所里低头就可看见的粪坑的龌龊肮脏，令人作呕；更不必说厕所选址的不慎重，往往让高处端着饭碗串门的乡邻，轻轻松松就可窥到低处厕所里有脑袋若隐若现，食不甘味。单单是如厕所用的手纸，就足以让人暗恨自己早生了十几年。

那个时候，大家使用的手纸比现在的卫生纸不卫生多了。有用破布片的，有用大树叶的，还有用石块的。（当然，是少数。）大部分人用的是学生学完的课本或者是正反面都写满字的作业本，那可是物尽其用刚刚好。还有极个别人家，用的是从有能耐的亲戚家里拿回来的废报纸，这个玩意虽然有面子，其实并不好用，每次使用前都得把报纸在手里使劲搓几搓，揉几揉，才能让纸面略微柔软一点。

二丫不记得自己用的什么了，只知道有一次，她发现奶奶家里有一本用来剪鞋样夹鞋样的书，看起来不是课本，而且书已经没有了封面，前面也已经撕了十几页被做成鞋垫样了。二丫也不和奶奶打招呼，就悄悄把书拿回了自己家。每次上厕所时，她就在前面撕两页匆匆跑了。

二丫贪玩，就算是蹲在茅坑里她也不闲着。可是，那些向蚂蚁吐口唾沫看蚂蚁怎么突围的小把戏她已经玩腻了，何况，也不是每次如厕都会正好遇上蚂蚁的。百无聊赖时，二丫就把注意力放到了手里捏着的那两张纸上，开始没头没脑地念起来。念完了，就拿纸擦擦屁股提上裤子回家了。至于纸上写的内容，二丫一出厕所就懒得去想了。

就这样，二丫每天都大便一次，每天都撕两张纸，每天都蹲在厕所里吭哧吭哧把纸上的字念完，每次又都把两张纸擦了屁股一走了之。日子长了，书变得越来越薄，但二丫对那两张纸的兴趣却越来越浓。

不知哪天，二丫拿着最后的两张纸又一次蹲在了厕所里。按照老规矩，二丫又开始读纸上的内容了。没想到，这次二丫可是越看越着迷，自己仿佛已化身为书中的人物，开始跟着主人公的命运悲喜起来。

话说二丫一口气把这两张纸读完后，思绪半天没有拉回来，她还久久地沉浸在故事的结局里不能自拔。待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蹲着的双腿已经发麻，快坚持不住了，需要赶紧起来。可是，二丫又实在舍不得手里剩下的最后两张纸，舍不得把纸上那么有意思的故事去擦了屁股，填了茅坑。然而，不舍得也不行，最终，这本无名之书的最后两页纸也沾着秽物向茅坑里翩翩飘去，寻找它们生前的伙伴去了。

二丫回到家后，第一次想念起那两张纸，也第一次想念起那本无名之书。她很懊悔自己不该把书撕了当手纸，然而一切已经无法挽回了。

仔细想来，这应该是二丫生命中第一本课外书了吧，但这种结缘方式也实在让人啼笑皆非啊。至于书的内容，二丫只依稀记得是写八路军如何和敌人打仗并且成功渡过长江的故事，细节已经完全没有印象了。

02

从此，二丫开始对书痴迷起来，如果说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那是毫不夸张的。只要是有字的纸片，不管是啥内容，二丫都要仔仔细细看过去。因此，二丫从小就不系统地自学过中医食疗、阴阳八卦、风水婚配、养猪种树、农历节气等知识，只不过后来随着年龄的增长和自己的贪玩，这些国粹与专业性知识又被二丫一路走一路丢完了。

要说二丫对书的感情那可是真爱，不信？你就看二丫因为看书都做过些什么事吧！

二丫家里是没有什么书的，学校除了课本也就是发本《作文周刊》而已。所以，每次一领到《作文周刊》，二丫就会一口气把书读完，她才不管读完以后那漫长的没有好书可看时的寂寞空虚呢，先过了眼前的瘾要紧。有时候，下午放学才发书，二丫等不及过夜，就在煤油灯下熬夜看。经常是妈妈睡了一觉醒了，二丫还在灯下看着，任妈妈怎么催她也不去睡。直到一本书看完，二丫才悄悄揉一揉已经酸涩流泪的眼睛，伸一伸懒腰，心满意足地爬上床去。但，还睡不到一个时辰，大公鸡就不合时宜地打鸣了，而二丫正睡得香，怎么都不想起床。

二丫上小学是要走路出村并翻过一座小山岭去邻村学校的，而且山路上都是大大小小的石头块儿，很不好走。但二丫却能达到一边低头捧着书看一边走路自如的境界。除了因为看书入迷走得有点慢偶尔会迟到之外，那脚下的石块好像很少为难过她，她从没有因为看书摔过跤，更没有崴过脚。印象里，倒是那明晃晃的大太阳总爱找她麻烦。

上了初中，二丫有机会或借或租更多的书了，她更是恨不得一天二十四都泡在书里面。但是，觉可以不睡，饭不可以不吃啊。迫不得已，二丫只好右手拿着筷子心不在焉地扒拉饭，左手却在不断地翻书。往往，一碗饭下肚了，梅姨问她还吃饭吗，二丫便顺口答声“嗯”，待到梅姨把二丫碗拿走又盛了满满一大碗鸡蛋炒大米送过来时，二丫才想起自己早已吃饱了。可是，因为已经应答过现在也不好意思再变卦，二丫只好默默地死命再吃完第二碗。但肚子是有限的，二丫往往因为吃得过饱而一动不敢动，她能感觉到那饭从胃里一点点增高，慢慢都要垒到嗓子眼了。只要谁稍微晃自己一下，那饭就有吐出来的危险。唉，为了看书，二丫也是拼了。

吃饭看书不是罪，但上课看课外书就有点说不过去了，哪个老师也不会容许这种大逆不道的行为存在的。二丫又开始了和老师的智慧角逐。藏在课本下，塞在桌肚里，时时刻刻都得提防着老师的突然袭击，书总归看得不够舒畅。二丫脑子一转，想了个好主意。她利索地把语文书的书皮拆下来，包到了小说上，然后干脆把语文书往桌肚里一塞，课桌上就光明正大地只留一本所谓的“语文书”了。这本书，怎么看都痛快，于是乎，语文老师总把二丫脸上的微笑误认为是自己的课上得有魅力，所以她对二丫也格外好。其他课，二丫如法炮制，基本百战百胜！至于积极回答问题这码事，就让最勤奋的霞同学担当重任吧，二丫觉得自己躲得越远越好。她恨不得让老师遗忘自己的存在呢！

物理老师也是个书迷，他总是毫不客气地半路打劫，也不问学生是否看完了，他就横刀夺爱，气得众多被打劫的同学在背后没少问候他祖宗好几代亲人。二丫可不想被他盯上，更不想和他祖宗们有感情纠葛。可是，物理老师中午总爱站在校门口扫描可疑对象，自己怎么才能逃过他的鹰眼呢？有了，看着宽大的衣袖，二丫又想出一条妙计。她一放学就把书塞到袖筒里，然后捏紧袖口就大摇大摆地出去了。几次试验，二丫从没有被盯上过。绝了！连二丫自己都开始佩服自己了！

03

有人说过:太喜欢的，别人动一下都觉得是抢。书，于二丫就是这样重要。但是，命运往往喜欢调戏太认真的人，它就爱抢走你认为的最重要的东西，然后躲在你身后偷看你猴急抓腮跺脚拍腿的着急样。

小考前夕，课本已经上完了，剩下的时间就是背书。背语文，背自然，背历史。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

二丫不耐烦了，就趁老师不在教室的时候悄悄拿了一本“闲书”偷看起来。没想到，却被老师在窗户上偷窥时逮个正着。书，自然是被老师没收了。不过老师撂下了话，“考好还给你，考不好就别想要了！”

二丫懊恼不已，却又无可奈何，只好死命复习背诵，但求考个好成绩，好把宝贝书从老师那儿要回来。

事实是，二丫最后的考试成绩很不错，但她却不想去要书了。一种淡淡的感伤涌上心头，说不清道不明，二丫再也没有回转身。

在初中，借书不易买书更难。五毛钱租一天的话二丫还能勉强接受，但要买着看那是根本不可能的奢侈事，想都不要想。

但二丫太想拥有一本属于自己的书了。想想吧，封面美丽无比，扉页上写着自己的名字，翻着崭新的书页，闻着阵阵墨香，那该是一件多么惬意的事啊！

终于，二丫有一段时间没有租书，也不买零食，她小心翼翼地把爸爸和梅姨给的零花钱攒起来，攒啊攒啊。不知过了多久，她攒够了一本书钱。

她抓着钱跑到了经常去的那个小书店，进门就指着一本《拜拜，十五岁》表示自己要买，让店主赶快拿过来。当时的二丫，气派得应该像极了富豪的模样吧！可是，谁又知道二丫对这本书已经垂涎了许久呢！

拿着属于自己的新书，二丫兴奋得无法自已。其实，她在学校用一下午时间就把小说看完了，可是她从没有觉得花那么多钱买来一下午的开心不合算。或许，喜欢就想拥有，才是人之常情吧！

后来，有同学要借这本书看，二丫内心虽然不舍得，但最后还是借出去了。只是，她几次三番叮嘱那同学，一定要把书保护好，不能弄脏弄烂。同学信誓旦旦了好几遍，二丫放心了。

谁知，一个晚自习后，二丫就快被气爆炸了。借书的同学上课时，没电点了蜡烛，因为嫌风吹得烛焰摇晃，就随手拿二丫心爱的书去当挡风屏。结果，一不注意，烛火把书点燃了，从里到外烧了个透。

二丫看着自己的第一本爱书，就这样被糟蹋得面目全非，尸骨不全，她和那同学绝交的心都有了。

后来，二丫再也记不住自己买过的书名……

04

长大后，二丫谈恋爱了。小伙子多才多艺，音乐美术体育文学样样精通，二丫看他时，眼角里都是崇拜。只是，小伙子贫困，给不了二丫什么好的生活享受。

二丫不在乎，二丫觉得，再多的金钱也买不来心灵相通，志趣相投。

何况，小伙子有个亲戚在市里开了个小书报亭，二丫可以免费蹭书看呢！

每到周末，二丫和小伙子就奔书报亭去了，二丫千挑万选，最后拣最厚的书拿一本，两人就像讨了巨大便宜似的开开心心离开了。

斜阳里，二丫总是拿着书蹦跳着，和他说笑着。那脸上分明写着:有了他，有了书，就拥有了整个世界。

05

长大了的二丫！

嫁人了的二丫！

有了孩子的二丫！

奔四的二丫！

在困苦里，是书给了她无穷的慰藉。只是，年月长了，二丫慢慢有了太多要操心的事，反而把书冷落了。

二丫见了好书，依然会毫不犹豫地买回来。只是，书柜上躺着的书，一本又一本，连塑封都没有拆开，已经好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