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吟 随记一篇

此文所记白人者,于今所称白人不同也。今白人特指与我国人种不同之人,他们大抵由北至南,从西到东,横渡秋水,夜饮马浆,从自己的国家踏往另一国家的征程。而书写者要说的此类人,却是最最普通的那类人,普通的你都可以忽视他们的存在,然而正是由于他们的存在,千千万万个家庭才有缅怀与追思的机会,才会有对土地寻根的那份生命情怀。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即使他们从未被载入史册过,从未被当朝的人认识与知道过,或许也从未向他人谈过自己的名字与事迹,但我们却不能否定他就未曾活过,甚而他在他自己的世界里活得如花儿般美丽,如阳光般灿烂,如果他从不表达,从不显露自己,难道就证明他人就未曾活过吗?闲言少叙,我遇见白人也是一次很偶然的巧合,那时我刚从工作的重压下解放出来,趁着闲暇时光,外出寄信,路遇棋盘斗友,观者三五人,在旁聒噪嚼舌,引下者痛言厉骂,两个人下棋,只要有旁人,就不可能是两个人的事。舌头最柔,也最爱惹事,观棋几局,颇多感慨,能镇定住思想,按自己想法走,即使有见不到的地方,也甘愿错下去的人不多矣,棋局难不成只在乎输赢吗?寄完信,趁着没事,去书店溜达了一趟,左转右旋,上翻下看,终是掏到了一本自己喜欢的书籍,付完钱,打道回府,看书解闷。嘿,怎么回去看书解闷了,不是要讲白人吗?看官,别急,等俺润一口嗓子,您再接着瞧。我就是在回程的路上碰见他的,当时他正在干活,白面白须,白手白身,俨然一个白人,他的工作可谓是功在千秋,立在当朝,很有典型性,他是为死者工作的——刻石碑上的字。他的面前斜放着一块整齐而光滑的大理石,大理石相互扶持,构成一个斜三角形,石碑上有一层用白纸粘上去的黑字,黑字有大有小,排列不一,比例不均,但正好将石碑穿珠引线般的织成了一件尚未完工的工艺品,白人干的很认真,他鼻悬一个透明面罩,手拿一个金属钻,金属钻轰隆隆地在石头上留下牙槽,牙槽处升起腾腾的白烟,白烟借着风势在空中翻飞,扑落在他的手上,身上,因有透明面罩的保护,倒是防止了无张无势的烟吸进口和鼻。他的四周还有一些光滑未被切割的大理石,等着被人挑选,他的主人还在遥远的以后等着它,并且是毫不相识的等着他。太阳在他身后,暖烘烘的,趴在他的后背,影子映在石块上,将深浅不一的牙槽抹成一面,虽黯淡了白,却将那牙槽显得更清晰。 我在他旁边站着,静静地看他工作,字已是初具模型,但他还是一遍遍不停地打磨与修改,那份执著劲隐藏在他那双边角刻满皱纹的眼睛里,他用平静的目光瞧了我一眼,便又将自己融进此刻他正在的那个世界里。他的世界是我到不了的远方,但我知道此刻它定然很美。路上的车辆不知道他的存在,路上的行人也走在自己的路上,柳树正撒下寂寞的影子,楼房是灰泥红砖建造的三层红瓦白墙,村庄像个小妇人隐在楼房后面,不让人瞧见,天上的白云自在而悠闲,一朵接一朵,毫无目的地开放着,街道不宽也不窄,却足以容纳无数的人与无数的车,因为它是流动的。街道两边开着各种各样的店面,每一家都过着苦乐参半的日子,在白人左边几步远的地方是连街的一排门面,他所处的门面只是一间红色的小平房,那间平房是那条街上最破最旧的门面,它像一只甲虫,在所有高楼林立的街道上,显得既突兀又怪异,店里坐着两个人,门是玻璃做的,卡在卡槽里,向两边开,此时它只开着一条缝,他们从门缝里看着我,我也从缝外向他们张望。见白人依旧忙着他的工作,我抽出我自己,看着墓碑上刻就的字:父母的名字,生时死时的时间,还有孝女二零一九年清明敬上的字样。字是楷体,有模有样,如此雕琢,竟不知又费了雕琢人多少辛勤的劳动与汗水。观摩良久,见他还没打算停止,我又转头看向那家小店,店里的人见我长时间不走,也将门滑开一卷轴的距离,打量着我,我在门外徘徊,伴随我的是对那个小屋莫名的好奇以及那两双同样透着期待与欢喜的眼神。两个老人侧着身子对坐着,见我一副犹豫不决,踟蹰的模样,推开将掩未掩的门,问道“:害怕呀?”我一听,便知他们误解了,我只是想到我如此贸然地走进别人家的店,是否妥当,见他如此说,我连忙向前跨了一大步,走进店里。店里的陈设简单而一目了然,几张架子上摆放着死人所需的一切,有寿衣,有骨灰盒,寿钱,香炉与香,首先射入我眼前的是一位铜油肤色的大爷,他眼角的皱纹很深,目光却很慈祥,他对我亲切的一笑,算是对我方才问话的答复,他坐在一张矮板凳上,穿着一身黑衣服,很干净的黑,姿势很端正,一动也不动,犹如浮雕,在他旁边则坐着一位年龄稍比他小的人,年龄虽小,椅子却比大爷的高,还翘着二郎腿,他的两鬓有跟外面那人一样的白印,他的脸有半层沧桑,也有半层调侃,穿着一身卡其色的服装,上面落满了白灰,他的目光有揶揄的神色。跟他们交谈甚欢,了解了另一国度的人是如何生存的,永远一套棉衣,永远住在一间小房里,永远只是一层虚无缥缈的灰,庆幸的是他们住在天国,使用的是玉皇大帝掌管的钱钞,还有一种白纸做成的铜钱,它叫买路钱,它是通往天国时分发给使者的钱。房子不在屋内,它躺在屋外那一块快石碑的脚边,红的墙,蓝的窗,棕色的顶,高不过数寸,宽不过几里,形似狗屋,却只是个空架子。活过的人以后就住在那里,那里是他们永生永世的家,土地盖了他,黑暗罩着他,每个人只能装在自己的骨灰盒里,他人自有他人的骨灰盒,你想进也进去不了。人在死后才会听话,而这却需要他付出一生的代价,活人为死人服务,有服务于无,天底下的事大多如此,只要我们不必太计较就行。我问那一身黑色的大爷,那石碑一般有多高,他说不等,有一米五的,一米二的,也有一米八的,但最常用的还是一米五的,又问及他们如果当官的也会买石碑吗?他指指身后墙上的一张张有碑有石阶的照片说道“:他们会买墓园,花个三万,五万买个死后之所,我们老百姓就是这样,不过那些有钱的人也会去买。”谈起这个,他倒告诉了我一件将来有可能会实施的事,他说如果经济允许,国家可能会用海葬替代土葬,不然这死人占用了多少土地,但又说这只是猜测,毕竟这传统已经延续了数千年,哪能说动就能动的,如果换成海葬,只需将灰向空中一抛也就完了,也不用上坟。拈个有水的地方,烧一烧纸,就算祭了祖,多简单多干净,他们在那里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着,我在旁淡淡地听着,心想,如果真那样实施了,图书馆就是今后唯一的墓园了。出门再看着白人依旧不停歇的工作着,我突然发现人类是多么有勇气,即使所做的一切都会化为虚无,但只要人活着,生命便会得以延续,那一个个土堆,一个个墓碑,就是他或她活过的证据。白人刻下了所有与他不相干的名字,他自己的名字却只能交由他人代刻。我在他劳碌地身影中看到了自己,看到了那份奔波劳累,却依然要完成生命交付给自己的责任,如此,生命才不会一文不值。白人非取其色白也,而取其所做之事为白事也,因事显白,白人才真正有所称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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