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模特之死

2024年,隆冬。

路謇带着警队摸进深山。

一具女尸从天而降,滚至身前。裸露的皮肤挤满生疮的“义眼”,反复蠕动。发出黏腻的交响……

01

2024年1月15日。

迟暮在同事的注视下,端着箱子走出了模特公司的大门。

拎着一双断跟的红色高跟鞋,恍惚的越过斑马线。嫉恨的眼神,尾随她走了一路。

咔嚓——

快门声和闪光灯齐齐落在迟暮的身上。

摄影师扛着长镜头,将她最狼狈的一幕定格在众多明星私照中间。

“拍的不错吧?”

男人双手抓着相机,将相机递到眼前。

“你给我看的什么?!”

“还有别的么?”

迟暮触电般的抽回手,缩到一旁。

视野里的每张照片,都生了一对“病眼”,长满浓疮。不过数秒整个屏幕就霸占了整个屏幕。

疾驰的车流,发出一声爆鸣。

迟暮盯着“移动”的地面,将站在身侧的男人推了个趔趄。明明灭灭的灯影,咬着她跑向道路的正中央。

手机屏幕上,弹出一条消息。

是迟骁。她的亲弟弟,叫她滚出那个家。

“你知不知道这些照片有多值钱?!”男人将她拉回车流之外,怒斥。

“这就急了?”迟暮睨向镜头里生出的眼睛,讥笑:“这么喜欢偷拍,也不怕烂了眼睛。”

“早晚,你也一样。”

他的视线,落在迟暮大腿外侧露出的小腿上。

半月前的一次意外,拍摄现场突然砸下来的道具扎进大腿两侧,迟暮收获了两道狰狞的长疤。断送了她的职业生涯。

“真是可怜。”

“再乱叫,我就抢了你的饭碗。”

02

三个星期后。

迟暮举着长镜头,准时蹲守在当红明星下榻的酒店门外。各家粉丝出了高价,要她跟拍“偶遇”,只为了几张近距离的生图。

代拍的作息,远远超出了她的想象。

从查出那些明星的行程开始,就要扛着镜头到处跑。时间来不及,经常是嚼几口面包就跑出门,为顾客服务。带着肥肉到处跑。

迟暮只接男明星的生意。

大腿外侧的长疤,让她无法面对任何女性。眼前总是闪过两架笨重的机器。

“你能不能别乱动?”

迟暮瞄着凑过来的女代拍,挪了挪脚。

留疤的大腿外侧,开始发痒。

感觉像是撕开了一个口子。

迟暮撞开附近的同行,跑进酒店。

“哎,谁让你进来的?”前台的工作人员喊道。

“洗手间,洗手间在哪儿?!”

“那边直走,在拐角。”

洗手间的瓷砖上,染了几滩血滴。

迟暮撸起裤脚,血液撕开狰狞的长疤滑落而下。指腹按向痛感最深的地方,是极软的触感,黏黏腻腻的连在一块儿,似乎连着胃。止不住的犯恶心。

翻开来看,吓了她一跳。

一只生有浓疮的眼睛,与迟暮的瞳孔形成一条直线。

“啊!~~”

叫声惊动了附近巡逻的保安。

“女士,你怎么了?”酒店保安站在门外,大声问。

“呼……”

“我没事,你去忙吧。”断断续续的喘息声过去,年轻的保安得到了她的回应。

迟暮捂着嘴,屈腿跪倒在地。

恐惧,在太阳西落的那刻,抵达顶峰。

她撑着洗手台,亲眼看见一只病眼撕开外皮,成为身体的一部分。眼内,倒着她白天拍下的人像,化作浓疮溢出眼外。疯狂滋长。

03

迟暮试过将嵌进肉里的眼睛剜出体外。

刀尖每每扎进极软的瞳孔里,她的眼内便传来刺痛。视野里灰蒙蒙一片,几近失明。跑去医院,主治医师却依据自残的行为给她配了药。

中度抑郁。

“你看不见吗?”

“什么?”

“我腿上,长了眼睛。生疮了!”

迟暮掀起裤腿,把腿怼在医生眼前,指着小腿外侧低吼。

“先别激动。”医生安抚的说道。“我只看得见这上面有自残的刀口。”

“不可能。”

她摇着头,冲出了主治医师的办公室。

轰炸的信息声,打断了她的狂躁。那位追内娱的女粉丝,换了一位“新老公”。窥私欲蔓至体坛,愈演愈烈。再次刷新了迟暮的三观。

超话,竟成了梦女集结地。

偷窥已成常态。

“这玩意儿怎么就不长你身上呢?”

【亲,先付个定金?】

【你就不能动作快点?】

【在路上了。】

半夜,回到酒店。

下肢,密密麻麻的挤满了异瞳。每动一下,就浑身发痒。

她预见了自己的死期。

一个满身浓疮的女人,孤独地坐在精神病院的病床上。死的很不体面。

04

一个雨夜。

迟暮举着新买的镜头,蹲守在目标的必经之路。平日里总喜欢挤在身边的那些小妹妹,突然少了好几个。还有些不习惯。

不过很快,这种感觉就被砸碎。

豆大的雨滴砸湿长袜,迟暮立即抬手捂在眼前。

异物,在她的眼内来回鼓动。

“哎?这几个人有点眼熟啊。”

回程的路上,迟暮看见走在身前的代拍指着手机里的新闻埋头讨论。

一条新闻登上了热搜头条。

【年轻女子突发精神疾病,腿部长满“义眼”。】

迟暮点开图片,患病的女性正是缺席的同行。腿上裹了好几层纱布,躺在精神病院的病床上。四肢蜷成一团,落下的窗帘也是最深的黑色。

偷窥之人,都会染上怪病。

谁都逃不掉。

迟暮按下手机,突然觉得身上生的浓疮也没什么要紧了。

大家都一样。

“迟暮,你什么毛病?大白天缠纱布。”

“没什么。昨晚,被剪刀戳了一下。”

她用力拽了一下裤脚,将纱布盖住。沾上脓液的掌心,散出发霉的味道。

涌上来的呕吐物才被她压回喉间,整个人就开始乱晃。

05

醒来时,人已到了医院。

她的设备稳稳当当的搁在床头柜上。医生站在床前。

“你没事绑这么多纱布做什么?腿都发黏了。”

“我纱布呢?!”

“女士,你的腿没有任何问题。不需要缠纱布。”

女医生递过检查报告,耐心的同她解释。食指指向其中的各项指标,每一项都做了详细的说明,无一遗漏。视线停留在迟暮蹙起的眉眼之间。

迟暮死死的按住完好的双腿。

瞳孔猛然放大。

“帮我缠上,快点!”迟暮揪住医生的白大褂,带着乞求的眼神。“它们要钻出来了……”

“什么东西啊?”

“把它给我——”

迟暮一把抢过小护士手里的一团纱布,抖着手开始缠布。

没拿稳,滚落在这对医护的脚边。

“我帮你吧?”

“谢谢。”

小护士和女医生分站在她的两侧。从大腿根部一路直下,替她包好了“病腿”。目送这名奇怪的患者走出病房。拎着床头的相机,疾跑着奔向远处。

坐上计程车。

女医生翻开病例匆匆扫了两眼,拨了一通电话。

通往建在市郊的精神病救治中心。

截至目前,有关“义眼”的病例已超过十五例。尽是棘手的怪病。

06

迟暮试着联系那位常联系的顾客。

她的手机,已有三日没经历过信息的“轰炸”了。有点反常。

【妹妹,今天还拍吗?】

【拍。】

【拍你不说话?】

【得了怪病,我害怕。】

迟暮盯着“怪病”这两个字眼,发出嗤笑。

【这回拍谁?】

【你知道的,还是那个运动员。】

【行。】

出发的路上,迟暮收到了手机推送的一条新闻。

市里下批的文件,在市郊动土,计划再建一座诊疗中心。同精神病救治中心对立而坐,专为怪病特意兴建,收容生有“义眼”的病患。

确实有先见之明。

三天后,迟暮在送往救治中心的救护车上,看见了她的雇主。

上车前,她的照片还在发送中。掉下车的手机,界面还停留在催她交图的聊天记录上。

“年纪轻轻就疯了,怪可怜的。”

“这小姑娘还是个追星族呢,她妈管都管不住。”

围观的路人摇头晃脑的评判,迫使迟暮停下了脚步。

“要说这病也怪嘿。”

“就是说。好好的一双腿,哪能长眼睛呢?你说是吧!”大妈转过头,同迟暮搭话。

“是啊,好好的一双腿怎么就长眼睛了呢。”

迟暮裹紧大衣,咕哝着走了。

扎根在脚心的义眼日日剜痛。再过两日便会蔓向上肢,被人拉进精神病院。

07

坐进救护车的当天。

迟暮正躲在当红男明星的病房外偷拍。

那位曾帮她包扎过的女医生,亲自抓她去的医院。

衣袖抻的老长,远远盖过鼓起的腕部。连同那个死贵的长镜头一起,踉跄着迈进精神病救治中心外的大铁门。穿过长廊。

哭泣的长廊。

晦暗,是唯一可见的颜色。

与她同住一层的病友,都曾是她的雇主。偷窥成性。

“迟暮,我帮你保管?”

女医生将掌心覆在镜头前,试探的往外拔。

“不要!”

“这是我的。”

迟暮松开的手再次收紧。

抱着设备迅速钻到床下,怎么叫都不肯出来。

“张医生,不如就让她拿着吧。”救治中心的负责人起身爬出床外。“该接车了。”

病房的门,砰地一声砸紧。

两个身穿白大褂的医生在房外落了锁,离开长廊。

迟暮掀开深色窗帘,带有十字标志的救护车排成一排挤在楼下。患病的病人,挣扎着想要穿过封闭的铁门。瞪着眼朝外大喊。

“张医生,镇静剂!”

“小刘,检查病房门锁。一定要仔细检查。”张医生踩着高跟鞋,在走廊里狂奔。

新入院的这批患者,似乎格外狂躁。

迟暮掌心贴着玻璃窗,双目圆睁。视线落在一个个倒在移动床上的侧颜上。其中几位,完全长在大众的审美点上。是很多人都会喜欢的类型。

她回过头,瞥向落在枕边的相机——

08

乡下弟弟来看她了。

带着迟暮几年前寄回去的工资,进门就摔在她的脚下。

两年前寄的几笔钱,对于他来说就是一枚炸弹。因为迟暮,经常负伤。老东西自从染上赌瘾,眼珠子里就只看得见红票子。一直到死。

“钱还你,病好了就回家。”

咔嚓——

快门怼着迟骁的脸,响了十几下。

不到十分钟,迟骁的照片就蹿到了网上。有人出高价开始买他的代拍。

迟暮从未想过,弟弟会把她做过的事全部经历一遍。迟骁走到哪,都有一群举着长镜头或者手机的异性跟着。乌泱泱的陌生人追着他“嘘寒问暖”。

令人窒息。

“放我出去。”

迟暮扔下相机,光着脚从人群中穿行。

再次被张医生堵在门内,取消了她的放风时间。

迟暮趁其不备,扒下了张医生的工作服。一同锁进304病房内。

“呜呜呜——”

病房外,警铃声越拉越响。

不知是谁,触动了火警警铃,搅得整栋楼都开始震动。长廊外回荡的哭声也换做兴奋的吼叫,个个贴在玻璃窗前。

门锁扭动,蜂拥而出。

迟暮坐回到床上,手里握着一面镜子。

脸上突然冒出来的浓疮,激的她嘶吼不止。扯出一只“义眼”。

09

迟暮躲在人流中间,换上白褂。

慌乱之中,翻过铁门。逃离了逼仄的牢门。一路南行。

【迟骁,你在哪儿?】

【迟骁?】

烧毁带回来的病号服和大褂,迟暮翻出备用机,试着联系迟骁。

没有回音。

她的弟弟,依旧是代拍重点关注的对象。入住的酒店外围,尽是与她年纪相仿的偷拍者。看他们发布的消息,已有几日不曾出门了。

“你们来拍谁?”

迟暮拦在那一堆代拍身前,诘问道。

“关你什么事?”

“我是他姐姐。别拍了。”

长镜头怼在她的前胸,挤向远处。

尔后,面向旋转门。

【你先回家。】

迟暮瞥向裸露在外的小臂。

她在几名年轻的女性身上,瞧见了聚拢的浓疮。因而忽略答弟弟迟骁发来的弹窗。撸起衣袖,密密麻麻的“义眼”顺着青色的血管依次外冒。

迎面扑来热气。

迟暮手一松,近身的几个人身体就开始前倾,栽倒在地。

她们捂着胸口,才喘口气就伏在地砖上不省人事。

“怎么回事?”

“你报警,我报120。你别跑啊!”

余下的两个男代拍,掏出电话后指着迟暮大叫。

迟暮逃了。

警察每天都在排查她的住处,轮流在迟骁的房间蹲守。

“警官,别等了。”迟骁盯着手机屏幕上的时间,“她不会来了。”

“发条消息。”

警局的路队长把手机递回到他的手中,以命令的口吻催促。

迟骁解开密码锁,电话从他的掌心脱落了三次。始终都未能打出一句完整的话。在迟暮看来,永远都是正在输入中……

【姐,人都走了。】

【早点睡。】

房间里的灯,亮了一整夜。

10

迟暮溜进回乡的便车,连夜离开了津城。

司机师傅是她的老乡。后脖颈上,破了一个洞。

“小丫头,我看你有点儿眼熟啊。”

“叔,是同乡。”

货车颠簸了两天两夜。

到家时,家里的破瓦房已经塌了。

“老迟前年死啦。欠了债,流了不少血。”

“赌债。”

“害,中了邪一样。”

司机师傅抓着后脖颈,一边挠一边叹气。

令她生怖的义眼与迟暮身上的“同类”,生出了共鸣。

同乡的村民在她眼中,也生了同样的怪病。铺满病眼的一张脸追着跑了一路,跑进深山。山里的乱坟包挨得紧,再加上渐起的大雾,拢过来的人群散的也快。。

独留迟暮一人。

乌鸦啼鸣,阴风乍起。

【迟骁,家里好挤啊。】

【你回家了?】

【它们瞪我!!】

生有浓疮的眼睛,灌满了迟暮模糊的视野。

她费尽全力,余光扫向摔出裂纹的手机屏幕。一个小时后,堵着迟骁偷拍的几个代拍的正面照铺向互联网,迅速传开。私人信息也被人扒得干干净净。

躺在病床上的年轻女性,遭受了大规模的网暴。

窥私的人,开始指责他们的雇工。

【进医院也是活该。】

【天天窥私,迟骁都不出来了。怎么不去死啊?!】

【癫婆送医,早晚归西……】

11

离开津城当晚。

警方接到医院打来的电话。

入院的三名女性已于凌晨1点15分宣告死亡,尸体直接抬进了医院的太平间。留在酒店的路队,则带着迟骁,坐上了通往迟家的客车。

“大爷,您见过迟暮吗?”

“谁?”

“迟暮啊。”

路队长递了根烟,大声回问。

“见过见过。”大爷吧嗒吧嗒抽了两口。“你们是她什么人呐?”

“我们是警察。这不,刚找到她弟弟。”

“到家那天夜里,就跑进山了。”

大爷抄起拄着的拐棍,指向远处的深山。

现在出发,大抵能在日落前赶到。运气好的话,还能寻到迟暮的身影。

“路队,我们到了。”

“我来带路。”

迟骁仰头望向盘旋的乌鸦,抢先踏入林中。

儿时走过的山道,恍若昨日。最近不曾下雪,血渍甩过两侧的雪地,东扭西歪的绵延直行,消失在一棵老树下。不见人影。

有警察壮胆,村门口碰见的那位大爷也领着村民们赶上了山。

扛个铁锹、提把锄头,也来寻人。

“警官,要不再往里走走?”

“鞋印就在这附近,她一个人能走多远?”

路队长走到远处站定。

除去方才他留下的一行脚印,深处确实没发现有第二个人的痕迹。

“迟暮会爬树吗?”

“不会。”

成片的球状物,从天而降。

黏黏腻腻的砸在众人的身上,落进细小的雪坑。

“是眼睛?!”

“呕——”

锄头和铁锹丁丁当当丢了一地。同乡的村民嗅到一股恶臭,俯身狂吐。一具女尸,从卡在老树的树干中央滚至眼前。

她的脸上添了七八道划伤。

翻身过来,迟暮的死状将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裸露的皮肤挤满了生疮的眼睛,不停蠕动。偶尔,发出因摩擦而起的交响。“义眼”,霸占了整个躯体。

铃铃铃——

“路队,出事儿了。”

跟队的小警员直勾勾的盯着队友发来的照片,递入路謇手中。

太平间的三名死者,比迟暮更甚。

津城流行的“怪病”,正于此刻,涌入眼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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