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陶潜▏山水之间饮真意,归去来兮自逍遥

        以前读陶渊明的诗文,脑海里总会浮现出一个身形略消瘦衣着朴素的老头儿形象,看着他每天安安静静地往返于山水之间,高兴了就扛起一把锄头去田间清除杂草,得空了便一把坐在石头上,抖抖从头上摘下的绿蓑,邀眼前的南山对酌几杯,无聊时躲在小屋内提笔写写诗,或独倚窗前思考清晨飞出去的鸟儿什么时候疲倦了会飞回来,想想何时能再看到落霞与孤鹜齐飞之景。


       而今上大学后认真地读陶渊明诗文,才发现他并不完全是自己想象的那样。他依旧是一本不能“甚解”的书,只能说更贴近了他,和他那颗寄情于山水的澄澈的心。

        读其诗,每每感慨其字里行间流淌出的真情与自然。记得黄嘉莹曾在她的诗词讲堂上说过:“中国真正伟大的诗人,他们是用自己的全部生命去写诗,用自己的整个一生去实践他的诗。”陶渊明便是这样的诗人,他的诗一如他的人格,最平淡也最深厚,最自然也最真切。不论是读“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读“云无心以出岫,鸟倦飞而知还”,读“一生复能几,倏如流电惊”的感慨,读“每有会意,欣然忘食”的快意,皆为沉浸在心底的真切情怀的喷薄而出。《毛诗序》中所说的“情动于中而形于言”,大概也是如此吧,只有内心饱含真正的感动,才能把打动内心的“情”写到同样打动读者。正如陈后山所言“渊明不为诗,写其胸中之妙耳”。他并非为作诗而写诗,提笔字落完全是为了记录下心底的吟唱,将胸中一股流畅的感想化作文字倾泻于纸上,再趁着这快感畅饮几杯酒,何尝不是他归隐生活中一种别人无法剥夺的快乐。

       阅其人,真名士自风流。朱光潜曾评价陶渊明“处处都最近人情,胸襟尽管高超却不唱高调。”法国小说家福楼拜认为人生理想是“和寻常市民一样生活,和半神人一样用心思”。这样的理想状态对于芸芸众生来说能达到的委实不多,但我认为陶渊明达到了这个境界。他的高妙处我们不可攀,但他的平常处也让我们感到亲切。从不将自己高高挂起,归隐了田园就踏踏实实地耕地除草,而不像有的隐者一面虚有其名地隐逸一面唱着“不事家人生产”的高调。没有了高官俸禄和锦服华裳,布衣粗袖也默然接受。一旦感到种田也不能维持家庭温饱了,“亲老家贫”和“幼稚盈室”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来,他也不介意出来做个小官,坦然道做官也是“倾身营一饱”,诚实得可爱。


        凡是读过陶诗的人对陶潜其人不致毫无了解,就如大多数人都知道他的不慕名利、淡泊洒脱一样,但是想进一步读懂他,却也不是易事。对于学识资历皆浅的我,也只能是尽自己所能去感悟他,读他的归隐之乐与抉择之苦,读他的矛盾与感慨,也似乎明白了他的孤独与无奈,淡泊和不甘。陶渊明不仅是一个诗人,更是一个富有智慧的哲人。他的许多山水诗、饮酒诗及拟古诗都饱含意蕴深长的哲思。这绝不是一个苟且生活的人所能写出的。而陶渊明评价自己“性刚才拙,与物多忤”,性情刚直,不能同流合污,不能苟且逢迎。他生活的年代又偏偏是局势纷乱的东晋,以他“笨拙”的谋生才能和倔直性格,想为朝为民施展一腔壮志抱负的心事无人听,“不为五斗米折腰”绝不是随口宣扬一般潇洒轻松,他是矛盾的,最终做出的归隐躬耕的决定是反复思量、挣扎良久之后的拍板。因为,他不只是一个人要生存,他还有妻子和家中的五个孩子,随时会因他“任性”的决定而离受饥受寒更近一步。他在《与子俨等疏》中自责叹曰“僶俛辞世,使汝等幼而饥寒。”更遗憾的是,他的妻子、他身边的邻居朋友也并不理解他,不被理解的惆怅与无法给予家人优质生活的内疚,让他只好“抱兹苦心,良独内愧”,转身墨磨灯点,把忧思融进茫茫夜色里,涓涓心事道与自己听。

       龚自珍曾在一首诗中评价陶渊明道“陶潜喜说荆轲,想见停云发浩歌”,又云“莫信诗人竟平淡,二分梁甫一分骚”。“荆轲”透露着义无反顾的慷慨激昂,“梁甫”即《梁甫吟》,“骚”即《离骚》。求知求用的心意和壮志难酬的悲苦并存。渊明内心实有奋发、不平的一面,却只能在动荡的年代被无声地湮没。若能够不屈辱地给家人温饱富足的生活,那当然是好的,但如果人生只给了他一个狭口,要么出卖劳力躬耕田园,要么出卖灵魂赔笑世间,他又该如何抉择?只得在诗中喟然叹曰“东篱自醉,应别有,归来意”。借手边一斟斟缓缓淌入喉的酒,把心中的郁结拟成一把疏狂,洒落到纸上化作诗行时,又是一番潇洒的模样。可这背后的辛酸,熙来往嚷中又有几人识得。

       山水之间,隔开了多少看不惯猜不透的纷繁,隐藏着多少缥缈的真意与情思。归去来兮,他默默啜饮着山水的真味,缓缓远去背影仍旧孤独、坚定,而又逍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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