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场在乡村的空旷地方有很多,是每年六七月间我待得最多的地方,庄稼人在这里叙说着收获的喜悦,看那颗颗金灿灿的麦粒子闪着光芒,在簸箕中有节奏的抖落着身上的尘埃,随着清脆摩挲的响声装入到麻袋中,在这麦场中整齐码成一排,里面麦粒拥挤摩擦的响声,是每个夏天最动听的声音。
每逢这个时候,蝉鸣提前进入这炎热的夏季,为这丰收的时刻奏响号角,看那村中家家户户都出动了,拉着架子车,戴着草帽,提上水壶,扛着镰刀,嘴里哼着小曲,奔着太阳升起的方向而来。
一路上看到的全是田野里金黄黄的麦穗,和那田野里忙碌的人们,在这田野中施展功夫,将被镰刀割下的麦子捆扎好,错落有序的摆放在那里,等待着装车,运送到村中麦场碾压、脱壳、装袋,到处是一片忙碌的场景。
我们这些泥娃子在割麦上帮不了忙,倒也没闲着,家长都给吩咐了一个特殊的任务,那就是到路上拾麦穗,拾得多了晚上有奖励,奖一个鸡腿那是有可能的,这不我们每人都给分了一个麻袋,一把剪刀,这就开始拾麦穗比赛了。
每隔几分钟就有装麦的车子路过,拉了满满一车捆扎好的麦子,那麦子在车上摇摇欲坠,尽管如此,还是紧多着些装,把麦子压得厚厚实实,感觉都已超出车子的承重范围,也要少赶趟儿,油钱可比麦子钱贵多了,上面压车的人紧紧拽着绳子,就怕被这颠簸的麦子晃下来,车子在乡间的路上缓慢前进,就怕开车开快了麦子散落下来。
这个时候我和伙伴们就会跟上前去,去拾散落的麦子,上面压车的人看到我们,就像老鼠见了猫一般,赶紧催促着前面把车开快些,因为我们之中总有一些皮孩子,在拾麦子的时候趁着前面不注意,猫着腰追到车后面来个回首掏,硬是从车上捆扎结实的麦捆中拽出十来个麦穗,拿出剪刀咔咔两下,就将剪下的麦穗熟练扔到麻袋。
于是前面车速不断加快,尽量甩掉我们,正是在这车子提速的过程中,往往有不少麦子散落下来,上面的人懒得来捡,自由散落要比我们强扯硬拽好太多,倔强的小伙伴试图再来个回首掏,哪知车子一加速排出难闻的黑烟,熏得他忙往路旁边撤,一不留神摔了个屁股蹲儿,逗得我们哈哈大笑。
看到他这么倔强的份上,那散落的一小捆麦子就归他了,他赶紧拾起那捆麦子,塞到咯吱窝里,用剪刀剪下麦穗熟练扔到麻袋中,将秸秆留下一根塞到嘴里,露出牙齿对着我们满意一笑。
当然这种拾麦穗方式家长是不允许的,若看到了少不了一顿打骂,这哪还是拾麦穗倒成了抢麦穗了,散落在地上没人要的,拾起来就是爱惜粮食,强取别人不属于自己的,那就是糟蹋良心,对庄稼人而言,更懂得“足蒸暑土气,背灼炎天光”的这份辛苦。
拾麦穗对于我们孩子来说就是半天热闹劲儿,刚开始热情满满,拾着拾着就不知道跑哪儿玩耍去了,这时你在路上总会看见几个老人,佝偻着腰蹒跚着步伐,沿着这条乡村的路走了一遍又一遍,拾那散落在地上的麦子,没有剪刀就用指尖把麦穗一掐,比我们拿剪刀的要多拾半麻袋。
到了晌午时分,家家户户像是约定好的,都在麦场聚集,只见早上还空空荡荡的麦场,彼时已经被成捆的麦子覆盖,麦子在烈日下暴晒,空去上面残留的水分,能听到麦穗咯吱咯吱的声音,这准时熟透了,接下来就等着去壳了。
我和小伙伴也循着热闹到了麦场,只见麦场添了个新鲜玩意,许久不见的独轮推车竟然也亮相了,这是专门用来运输成袋的麦子的,众多麦场农具也显现在眼前,簸箕、木扬锨、筛漏、钐子、推拨等等应有尽有,真是应了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对庄稼人而言,这些准备工作一点不能含糊。
伴随着打麦机一阵轰隆隆的响声,麦子成捆的从一头放进去,只见另外一头喷出麦秸秆,从下面的小口流出麦粒,我和小伙伴们在旁边目不转睛看着,不知道它是如何做到麦秆麦粒分离的,对这个庞然大物充满好奇。
正当我们准备凑近去看时,大人们嫌我们碍事,将我们这些孩子赶了出去,无奈之下只得站在远处去看,打麦机总共才两台,现在正挨家给收割的麦子脱壳,这天气瞬息万变,时间就是生命,哪敢耽误半刻功夫。
麦场此时已经开始忙碌起来了,除了两个打麦机工作外,最原始的架子车和石磨碾压法也派上了用场,在铺好的麦子上拉着打转,将麦秆用木叉翻转,用车轱辘和石磨反复碾压,使麦粒与秸秆、粮糠分开,这是最笨也是最累的方法,叫做“打场”。
等到扬场的时候,准备的农具终于派上了用场,用木锨铲起麦粒与粮糠的混合物,迎着风的方向快速扬起,在空中形成一道美丽的弧线,金黄色的麦粒散落在空中,粮糠就像点点羽毛飘飘洒洒,与麦粒分离开来,我和小伙伴们这时总会拿上一个扫帚,把多余的粮糠扫开,不添乱也要做点能做的事。
转眼间就到了一天中最热的时候了,麦子经历一场暴晒更容易分离了,可是人在这下面像是被烤了一般,汗水早已湿透衣衫,光着脊背不起任何作用,打麦的人仍旧没有停下,还在打麦机前重复着同样的动作,抱起一捆麦子放入打麦机,停留不到两秒钟,弯下腰重新抱起另一捆麦子准备放入,生怕晚了下一家打麦子,直到给第四家打麦子的时候,他们才停下来喝口水,在树荫下休息了一会儿。
打麦机打下的麦子越来越多,沿着麦场望过去,只见麦秸剁越堆越高,在这麦场中成了最显眼的存在,不知什么时候开始,麦秸剁上飞来了蜻蜓,数不清有多少只,都在天空中盘旋忽闪着翅膀,赶着庆祝这丰收的喜悦,看到这里,我和小伙伴们也都跑到了麦秸剁那边,趁着蜻蜓飞行的热闹,去看蜻蜓到底有几种颜色。
站在麦秸剁上面,麦茬子扎得难受,尽管如此,还是没人愿意下来,这上面可以将麦场一览无余,麦场就像是一幅动态画一般,青翠的树木环绕麦场,树荫下的庄稼人停留休憩,落霞映红了整个天空,蜻蜓在空中飞舞,黄牛还在拉着石磨,打麦机传来轰隆隆的声音……
正当我和小伙伴们陶醉其中的时候,一阵熟悉的吆喝声传来,原来是卖炸油条的人来了,这可是我们泥娃子的最爱,终于可以解解这个馋口了,他炸的那个油条可真是一个地道,都是每逢麦收季节用新面粉炸下的,咬一口又酥又香又软又脆,我一次就能吃下三四根,一口都不嫌多余。
这不一听到他的吆喝声,都从麦秸剁上赶紧跳下来,提着各自拾来的麦穗就赶去排队,生怕转眼间油条就没了,每个人拾的麦穗不一样多,换的油条数量也不一样,就为图个热闹解个馋口,有时拿啤酒瓶也可以换,好像可以换两根,那时谁也不会在意这些,麦收季节就是图个开心热闹。
麦场的天已经擦黑了,卖炸油条的人今天赶了个早,油条早早卖完了,正在跟旁边的一位麦客聊天,麦客已经割了一天麦子,明天还要到别人地里帮忙抢收麦子,生怕割晚了就排不上队打麦子,那样付的工钱就会大打折扣,打麦子的人重新扯起了电灯泡,加班加点的打麦子,争取也让麦客多赚些辛苦费。
直到后半夜麦场才恢复平静,打麦机停止轰隆隆的响声,再看看麦场周边,还有星星点点的人在收拾着自家打好的麦子,用塑料布把规整好的麦子盖上,就近搭了个简易棚子住下,准备把麦子再晾上两三天,找个合适时机就出手了。
晚风裹挟着热气在金黄的麦田中掀起滚滚麦浪,带我走过这宽广的麦场,感受着夏日最为波澜壮阔的画卷,忙碌的人儿成了金黄底色背景的最美点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