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常,当我听到一首特别美丽的歌曲时,我都会产生“我怎么到现在才听见这样的好音乐”的心情,有相遇恨晚的痛心疾首,有沧海遗珠的重拾之喜。然而常常,我发现,许许多多这样的好音乐,未必第一时间被人们发现,于是乎明白,有生之年,我们平凡的耳朵有缘捕捉到的珍珠着实寥寥。每当有这样收获的时候,我是如此迫不及待的想要让全世界都听见这个声音,尽管我明白,这原本就是件很私人的事情。
在听台湾民歌(民谣)系列的时候,很惊喜的,我发现了一颗极其硕大,珍贵无比的遗世之作。她的光芒从婆娑无边的太平海岸一直传递着,照耀于对岸那片让人充满向往的土地上,感动一代又一代亚细亚的孤儿。在数十年后的今天,当我们再去听这首歌时,仍然不觉得她过时,反而是后劲十足,余味愈香。她是《美丽岛》,她是汪洋中最瑰丽的珍珠。
我没有去过台湾,但从书籍,电影,音乐的见微知著,让我打从心底里对台湾心驰神往。那里有三毛、琼瑶、余光中;那里有邓丽君,罗大佑,李宗盛。离奇的身世遭遇,多元的文化碰撞,这片土地上催生了一场轰轰烈烈的民歌运动,也使台湾最终成为华语流行音乐的天堂。想要了解《美丽岛》这首歌,就必须要回到20世纪70年代,从台湾那场著名的民歌运动谈起。
20世纪70年代,那是个怎样的年代?1971年,台湾被赶出了联合国,接踵而来的几年间,数十个国家先后跟台湾断绝联系,那是台湾风雨飘摇的年代。那段时期,台湾上下,人人听西洋歌,人人唱西洋歌,找不到自己身份地位的认知。直到有一天,一个手持可口可乐的年轻人在淡江大学的西洋民谣舞台上,发出了第一声呐喊:“我们究竟还有没有自己的歌曲?”这个问题深深扎痛了许多人的心,它就像太平洋上的那只蝴蝶,迅速在全台湾引发强烈讨论,民歌创作由此展开。这个年轻人,就是后来留给我们《美丽岛》的李双泽,他与杨弦、胡德夫,同被称为是台湾民谣之父。
如果你去看这首歌的文案,你会发现,上面写着这行字“原诗 陈秀喜;改写 梁景峰;作曲 李双泽”。在著名的“淡江可口可乐事件”后,李双泽开始着手自己写歌,大概是在1977年伊始,短短九个月内,他写下了九首歌曲,这其中,就包括了这首经典的《美丽岛》。然而这也是他留给这个世间最后的九首歌曲,因为同年,李双泽在淡水海外为救一个美国人溺毙。他过世时,甚至都没来得及留下自己歌曲的录音,只是留存着谱稿。
我们现在所听到的《美丽岛》,有胡德夫,杨祖珺和叶树茵这几个版本。其中传唱度比较高的是胡德夫的版本。胡德夫的声音,大概就是他歌里唱着的太平洋上和煦的那抹风,只要他声音一响起,全世界都安静下来了。《美丽岛》这首歌第一次正式录成唱片,则是杨祖珺的版本,爱国女青年嗓子里出来的歌,更添几分热血与青春。等到叶树茵再去演绎时,又是另外一番清晰脱俗。《美丽岛》是少数歌曲里,怎么唱都好听的那部分。
从前看老白的书,他说“音乐,比你的新闻更真实地记录了这个时代”,那时候对这句话还不甚了解,当我听到《美丽岛》的那刻,我明白了。“美丽岛事件”曾经将《美丽岛》这首歌打入十八层地狱,事过境迁,终究还是在人民群众的传唱中保留至今,成为了这片美丽岛屿上关不住的歌声。这不正是这首歌里所表达的那样吗?“他们一再重复地叮咛,不要忘记,不要忘记......荜路褴褛,以启山林”。
马世芳曾经在他的书里提及,《美丽岛》的旋律极其漂亮,那也是我第一次对“漂亮”这个词放在音乐的形容中,产生极大的共鸣。曾经一段时间,我会突然间怀念起这个旋律,然后就一遍遍重复去听她。这种感觉,就像是在看《平凡的世界》,充满了感动与怜悯之情。
台湾的历史,是一部充满辛酸与悲情的孤儿史,数度易主,接二连三被抛弃,而最有家国情怀的那一代,又被我们自己人屠杀于冰冷的怀抱中。这个孤岛上人民的倔强,他们的勇敢、坚强、脆弱,个中委婉曲折,生活在此岸的我们,又怎么能理解呢?想象一座岛屿,一直处于世界的边缘,在剧变的社会背景下,用如此简单的话语,歌唱着自由土地,歌唱勇敢人民,歌唱高山田园牛稻米香蕉玉兰花。这是历经无数浮沉岁月淬炼出来的声音,这样的声音,将永远年轻,将永远美丽,永远被传唱,永远不被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