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回家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伯乐主题写作之【小空间】。

这是一个长约两米,宽不到一米的小房子。四面墙壁的灰砖,因为时间太久,很多地方的表层已经脱落,露出里面的灰色,坑坑洼洼的。墙的一侧,有一块铁栅栏做成的门,从那里可以看到外面,可是,现如今那里也被一块木板挡住了。好在,空气透过木板与铁栅栏的缝隙,还能钻进来。要不然,待在这样的地方总得因为缺氧而窒息。

在这个小房间的最上方顶上,也是灰色的,看不出什么材质的天花板上,吊着一只用玻璃罩起来的灯。灯光很暗,是昏黄色的。因为不经常擦拭,玻璃罩上裹着一层灰,也变成了灰色。从外面能看到灯罩里面星星点点的黑色印记,是那些一头扎进去再也出不来的小黑虫子。这一切都使得本就黯淡的灯光显得更加灰暗,甚至带着一种阴森森的衰败破旧和颓丧感。在灯罩和天花板之间,结着一张蜘蛛网,却不见蜘蛛。网上也同样布满密密麻麻的黑色小虫子,还有在灯光里灰黄色的尘土,它们使得这张网看上去很厚重很结实,看似永远也不会塌裂。而那些已经死了很久的小虫子,在顶上的灯影里也形成了星星点点的影子,鬼魅一样,张牙舞爪。

这是动物园的一处“禁闭室”,为了惩罚那些不听话的大型动物,这座动物园的饲养员们想出来的办法。他们把动物们关进这个小屋子里,提供很少的食物和水,他们称这个为“饥饿惩罚”。起初也只是小小的惩罚,带着恶作剧的性质。后来,他们变本加厉,借此来满足他们阴暗的心理。他们根据动物们的表现,随他们的心意来肆意延长关押惩罚动物们的时间。如果动物们在这里表现出更加暴躁乖戾的行为,他们还会施行更加恶劣严厉的体罚、殴打甚至于电击。总之,说这里是动物们的“地狱”也差不多。

现在,这里就关押着两只动物,是一对大熊猫母子。

大的那只熊猫很瘦,可以用骨瘦嶙峋来形容,它的毛皮包在骨头上,显得松松塌塌的,像是小孩偷穿了大人不合身的衣服一样。因为瘦得太厉害,它的身体和四条腿显得很长。原本黑和白颜色的毛发也晦暗无光,白色部分显得发黄发灰,黑色部分反倒是发白,整体看上去脏兮兮乱糟糟的。它的一只眼睛更脏,就算是熊猫的眼睛是黑色的,都能看到上面糊着乱七八糟的不知道什么的东西。眼皮更是肿胀到眼睛已经睁不开了。它靠着墙,安静地坐在那里,就算是没有任何动作,也能听到她粗重的呼吸中带着不自然的声响,嗓子眼里“呼噜噜……呼噜噜……”,像是卡着痰,也像是因为太虚弱了,只是坐着呼吸都很费力。它的大脑袋歪斜着,像是身体已经快要支撑不住它那颗硕大的头似的。

一只身体不及它三分之一大的小熊猫,哼哼唧唧地在它眼前的地上走过来走过去。它的毛色倒是很好看,黑白分明。不过,也不全是,只是相比于那只大熊猫来说,它看上去稍微干净了那么一点儿。可是,作为一只已经五个月大的熊猫来说,它的身体还是太小了,也,太瘦了,与那些胖胖乎乎可可爱爱的小熊猫相比,它矮小瘦弱得简直不是一星半点儿。

坐着的大熊猫叫迎迎,它是在自己国家的动物园出生的,照顾它的人给它起名迎迎,是欢迎它来到这个世界上的意思。而它的孩子是在这个国家的动物园出生的,没有它的好运气。这里并不是它们的家,这里也没有人给它的孩子起名字。而它自己的名字也很久没有被人叫过了。但是,它一直记得自己叫迎迎。

对于被关在这里的迎迎和她的孩子来说,它们也许并不知道什么是“地狱”,什么是颓、破、旧和阴森森。但是,它们觉得出这个地方让它们恐惧和害怕,它们讨厌这个地方。它们被关在这里已经三十多天了。只是因为迎迎的孩子不小心打翻了盆子里的水,饲养员就要打它。而迎迎为了保护它的孩子,也只是挡住了饲养员挥向小熊猫头上的棍子而已。真的就只是这样。而那个饲养员就说它们不听话,说迎迎是要攻击它,说必须给它们惩罚。它们能说什么,它们又能如何表达。迎迎甚至都跪下了,可是最后,它们仍然被无情地关进了这里。

它们被关进来的前几天,饲养员一直没有给它们提供水和食物。后来也只是偶尔能得到一些那种干枯了的并且叶子也很少的细竹子,它们得到的水更是少得可怜。往往都是得到一次食物和水,接下来就得饿好几天。这里没有白天,也没有黑夜,头顶的灯就像它们俩一样,被饲养员选择遗忘,或者这又是另一种惩罚它们的方式,不让它们好好睡觉。

迎迎不止一次被关进这里了。它还记得,他们对它很多次的惩罚。莫名其妙的,他们就把它关进这里,饿得它奄奄一息,不能动,一直求饶,他们哈哈大笑,开心了,他们才把它放出去。再后来,因为这里的食物不新鲜,它又想家,它的身体变得越来越差,因此它生的几个孩子都没有活下来。现在,它已经很老了。

它两岁离开了家,被送到这个陌生的地方,到如今它已经二十二岁了。它记不得它被关过几次,只觉得,每一次都比上一次更可怕。更何况,他们还总让它生孩子。真的很难受。到最后,或者是因为它自己的身体不好,或者因为它生下来的孩子身体不好,再加上那些人不好好地照顾它和孩子们,它的孩子们都死了。现在这个,是唯一活着的孩子了,也是好不容易活下来的,所以,这是它的宝贝,它一定得想办法让孩子活下去。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

起初,迎迎还有奶水,毕竟它的孩子才五个月大。迎迎每次都把食物留下来一点儿。这样,至少它的孩子不至于被饿死。再后来,迎迎的奶水没了,那些被迎迎留下来的食物也没了,甚至于散在角落的碎叶子都被它们扒拉到嘴边吃掉了。十天前,因为饿得太厉害,小熊猫一直叫唤。迎迎虽然知道没有用处,可是它还是到门口的铁栅栏处抓挠了几下,把那个木板推到了。它对着栅栏外叫了几声,那个凶恶的饲养员来了。它又是作揖又是下跪磕头,可是他还是用电棍把它电晕过去了。等到它醒来,浑身疼痛,一只眼睛也看不见了,是被那个恶饲养员用棍子打的。

小熊猫吓坏了,再也不敢大声叫唤 ,嚷嚷饿了。此后,它们只能相互依偎着来抵抗越来越难以忍受的饥饿和恐惧。它们尽可能地表现出最大的温柔与恭顺,希望那些人可以突发慈悲,早点儿把它们放出去。

此时此刻,小熊猫不顾妈妈的劝阻,又一次心存侥幸,希望能在哪个犄角旮旯处找到一点儿吃的,哪怕是一点儿土呢,它,真的太饿了。它一会儿把鼻子凑到角落里闻闻,并伸出舌头舔舔。一会儿又用爪子在墙壁边的缝隙里抠抠挠挠,小声地哼唧着。甚至它和妈妈的屎尿处,它都过去找了一遍。可是,不管它怎么找,什么东西也没有。它不死心,找了一遍之后又返回去重头再找一遍,又找一遍,直到累得它头昏眼花。

小熊猫在这个小房间的每一处都扒拉了好几遍之后,最后低垂着脑袋,沮丧失望地走回妈妈的身边。

小家伙抬起头对着妈妈小声地哭哭唧唧说:“呜呜,妈妈,我好饿啊。”

迎迎艰难地挪动了一下屁股,它的一条腿已经不能动了,它向小熊猫伸出一只爪子:“孩子,别哭。过来,来妈妈这里。”它伸出的爪子因为身体太虚弱一直颤颤巍巍地抖着。

小熊猫搭着妈妈的爪子,趴进了它的怀里,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刚才的一番走动不仅使它累,还使它更饿更渴了。应该听妈妈的话,少动的。它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下巴支在妈妈的胸口上。那双圆圆的大眼睛里盛满着无助茫然与委屈。它可怜兮兮地看着妈妈问:“妈妈,你说过的新鲜竹子是什么味道呢?”

迎迎不忍看到小熊猫的目光,用爪子拍了拍它的后脑勺,又把它搂了搂,把下巴搁在小熊猫的头上,缓慢地说:“咳咳,孩子,新鲜的竹子,嗯,甜甜的,香香的,吃到嘴里,很,满足,很,幸福,很幸福。”迎迎的话断断续续,似在回想以前又似在回味竹子的美味。

“那,新鲜的竹子是什么样子的呢?”小熊猫又问。

“新鲜的竹子,嗯,长得很好看,叶子绿绿的,鲜鲜的,抓在手里,不,老远就能闻到它的香味儿。”

“妈妈,那我,我什么时候才能吃到新鲜的竹子呢?”

迎迎沉默了。因为这个问题的答案,它也不知道。它也已经很久没有吃到过新鲜的竹子了。久到,刚才形容它的香味的时候,它的口水一直泛滥,它都快要忘记那种味道了。只是想起来的时候,那种幸福与满足感,依然那样深刻。深刻到,它真的很像回家,很想很想。可是,还能回去吗?

“妈妈,家是什么样子的呢?这里不是家吗?”小熊猫见妈妈没回答,想了想,又问。

妈妈总说,它的家很美,它的家人很好,它家里的竹子很新鲜,它家里的天空很美丽,它家的水都是甜的。因此小熊猫很好奇,妈妈的家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它没有见过妈妈说的一切,它只知道,这里的一切都不像妈妈说的那样。它喜欢听妈妈说它的家。它也很想,很想看到妈妈说的家和家人,吃到妈妈说的新鲜竹子,喝到妈妈说的甜甜的水。

“家,家很温暖。那个时候,妈妈还很小,妈妈的妈妈因为生了两个孩子,照顾不过来,所以照顾妈妈的是爷爷。”迎迎闭上眼睛回忆着。

“爷爷是什么?是你的家人吗?”小熊猫好奇地问。

“是,爷爷是我的家人,是,照顾我的人。其实家里的每个人都很好,他们从来不打我们,还经常跟我们玩儿,哄着我们。不过,最好的人是爷爷。他每天都会跟我说话,给我挠痒痒,给我洗澡。他还教我爬树,教我怎么吃竹子,他还偷偷地教我打架,偷偷地给我加餐水果和竹笋。后来,我长得比妈妈照顾着的姐姐都高大了。”迎迎幸福地说。只是,这幸福的语气里听上去又夹杂着一些苦涩的味道。

它有时候会想,假如它长得不是比姐姐高大,是不是被派出来的熊猫就不是它。它有时候又想,幸亏是它被派出来,要是姐姐来,爱哭的它会不会已经……它不敢想下去了。它只是希望,它和它的孩子能快点儿回家。至少,至少让它的孩子能回去。可怜的它,连新鲜的竹子都没见过,更没有碰到过好人,它连名字都没有呢。

迎迎突然想到它最后一次跟爷爷聊天。那天,天气很好,阳光暖暖的,微风轻轻地吹拂着,头顶的树叶被风吹得“呼啦啦”地响着,空气中到处都弥漫着竹子清甜的香气。它趴在它专属的树杈上,朝下看着树底下的爷爷,爷爷坐在它的秋千上,手里抱着它的玩具球。

爷爷说,迎迎啊。

它“嗯”了一声,等着爷爷接下来的话。

等了一会儿,爷爷没有说话,只是抱着它的玩具球抬头看着它,眼神很特别,如今它知道了,那是舍不得。

它喊,爷爷。家里的人都说它成精了,喊爷爷特别清晰。

爷爷似被惊醒了,说,你吃饱了吗?

它又“嗯”了一声。刚才爷爷给它的竹笋很新鲜,还给它吃了苹果呢。

爷爷说,迎迎啊,你要记得爷爷哦。

它又“嗯”了一声。肯定记得爷爷啊,不是天天见面吗?

爷爷继续说着,说它小时候很小一只,比巴掌大一点儿,说它小时候很调皮,喝奶的时候给他喷了一身,还说它很挑食,只吃新鲜的竹子,说它……

爷爷还说,迎迎啊,我等着你回来。

它没有回答,因为它困极了,眼睛都闭上了,等它睡醒之后再回答爷爷吧。

迎迎好像又感觉到那日的微风和阳光,感觉到爷爷厚实的手掌拍在了它的大脑袋上,它好像还听到爷爷喊它吃饭了的声音。

它想喊爷爷,可是,它实在太困了,嘴巴张不开。爷爷,等我睡醒之后,就去找你,带着我的孩子,你等我回家哦。

几天后,动物园宣布大熊猫迎迎和它的孩子突发疾病,经过医治无效死亡。而距离迎迎回家的日子只剩下不到一年的时间了。迎迎和它的孩子的骨灰被爷爷接回了家。迎迎终于回家了。和它们一起回家的还有它的同伴心心,身心俱疲但是还活着心心。

PS:某天刷视频,刷到了大熊猫“丫丫”被接回来的视频,后来,被推送了很多有关视频,这么可爱的动物,他们怎么忍心那样对待。本来最初想写的是“归来”主题,但是有一个小视频,一直忘不掉,被关在一个小空间里的两只熊猫,它们没能回来,或许视频是经过处理过的,但是,忘不掉那个画面,于是写了这个主题。

最后编辑于
©著作权归作者所有,转载或内容合作请联系作者
平台声明:文章内容(如有图片或视频亦包括在内)由作者上传并发布,文章内容仅代表作者本人观点,简书系信息发布平台,仅提供信息存储服务。

推荐阅读更多精彩内容

  • “家,家很温暖。那个时候,妈妈还很小,妈妈的妈妈因为生了两个孩子,照顾不过来,所以照顾妈妈的是爷爷。”迎迎闭上眼睛...
    行走着的记忆阅读 360评论 0 32
  • 坐着的大熊猫叫迎迎,它是在自己国家的动物园家里出生的,照顾它的爷爷给它起名迎迎,是欢迎它来到这个世界上的意思。而它...
    行走着的记忆阅读 366评论 0 32
  • 此时此刻,小熊猫不顾妈妈的劝阻,又一次心存侥幸,希望能在哪个犄角旮旯处找到一点儿吃的,哪怕是一点儿土呢,它真的太饿...
    行走着的记忆阅读 323评论 0 33
  • 这是一个长约两米,宽不到一米的小房子。四面墙壁是灰色的砖垒起来的,不算平滑,但是也没有攀登的地方。只有一侧,也就是...
    行走着的记忆阅读 460评论 0 42
  • 01 “周六有空吗?我这周末不回香港,留在这边。”小薇看着这条微信,唇角勾起一抹期待的微笑,指尖在屏幕敲打:“有空...
    浅浅若蓝阅读 899评论 1 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