挖心鬼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一则谣言,乐趣无限的小树林成了埋葬厉鬼的禁地。

那是我上小学二年级时经历的一次恐慌,不亚于现在的一场网络风暴。

我每天按部就班地背着书包上下学,一点也不觉得枯燥。因为无论什么季节,我和小伙伴们都能在回家路上的小树林里找到无限乐趣。

小树林坐落在学校和村庄之间。春天,遍地牵牛花,红的、紫的、白的大张着嘴,总让我们忍不住采一朵别在头上互相欣赏。但我们更喜欢那些没有开放的牵牛花的花骨朵,花骨朵的数量有限,谁找到了就像得了一百分一样兴奋、炫耀。

我们把花骨朵摘下来,把根部含在嘴里,满足地边走边吹。花朵就被吹开,虽然不大,但是吹的时候会发出轻轻的“噗”声。我们最享受的就是那个声音和那轻微的震动感,特别治愈。

牵牛花花期一过,我们可以摘鸡屎藤。那是一种会爬藤的野菜,掐下尖端嫩绿的部分,拿回家给妈妈,就能做成一道可口的菜肴。

焯水一遍去掉苦味,然后加上蒜末炒着吃,也可以倒上酱油、辣椒油凉拌着吃,条件好的人家还会用鸡蛋炒鸡屎藤,无论怎么吃都是人间美味。

鸡屎藤枯萎以后,就可以等着地泡和野树梅成熟了。地泡是我们的叫法,是一种白色的野果子,圆圆的就像缩小版的草莓,扔一颗在嘴里,比梨还甜。叶片也跟草莓叶片一样,只是稍微小了点。野树梅成熟以后是黑色的,也是爬藤植物,茎秆上还有尖刺。

这些植物承包了我们一年四季的乐趣,如果没有那个谣言,我想那片小树林一定能成为我们记忆深处永远的快乐天堂。

那些日子有多惬意呢?这么说吧,我们一直都知道,这片树林其实就是我们村的墓地。我们的牵牛花、鸡屎藤、野树莓等都是在那些长满了杂草的坟包上采摘的。在没有那个谣言之前,那些大大小小的坟包对于我们来说,不过是一个个长着奇花异草的小土丘而已。

都说谣言止于智者,可我们还不是智者。尤其是那时候还是眼见为实的时代,我们亲眼看见了所谓的事实,或者说是巧合更恰当吧。因此,当谣言袭来时,我们便失去了基本的辨别能力。

那天体育课上,我们跟着体育老师在操场上做运动。几个调皮、胡闹的孩子惹恼了体育老师,老师便让我们全班罚站。

硕大的篮球场上连一丝风声都没有,老师铁青的脸让我们瑟瑟发抖。几声凄厉的鸟叫声传来,惊得好几个同学都哆嗦了一下,我隐约感觉到阵阵阴风吹过。接着七嘴八舌的嘈杂声从隔壁的卫生院传来,五六个大人直冲卫生院,其中一个还背着一个跟我们差不多大的孩子。我们也好奇地盯着那群人看。

“叮铃铃!”下课铃声响起,听起来比平时刺耳,我们被铃声吸引,也没有心情去好奇那个孩子怎么了。

老师批评了我们几句后便放学了,我和小伙伴们回到教室就开始打扫卫生,心里一直惦记着树林里肥美的鸡屎藤。

“啊!我滴儿呀!”卫生院那边哭声震天。我们扒着窗户往外看,从卫生院的窗户里看到一名医生和五六个成年人围在一起。因为教学楼和卫生院中间只有不到一米的滴水沟,里面的情景可以看得很清楚。医生拍拍一个男子的肩膀说:“抬回去埋了吧。”说完摇着头走了。

医生走后,一只纤细的手臂“咻”地从病床边缘自由滑下,随意地摇晃着,吓得我们退后了好几步。一个三十多岁的妇女瘫坐在地上恸哭不已,剩下的男人们手足无措地站着。

那个小孩死了,可是我们谁都不敢说出来。“死”字在我们心中是一个不能随便提的字眼,大人说这个字是忌讳,不能随便说。

没过几天,学校就传出了“挖心鬼”的事。经常跟我们打招呼的学姐说,那天卫生院死了人,是个男孩,就是被“挖心鬼”挖了心的。

“挖心鬼”总是半夜趁着小孩睡着了,悄悄来挖的。还有卫生院的二楼,那是专门用来停放尸体的。现在那里已经停放着很多没有心的孩子了呢,前几天死掉的那个孩子也在那里躺着...

小伙伴们没有听完就四散跑开了,一种如临大敌的阴影压在我头顶。“死”、“挖心”、“尸体”这些字眼,都是我们避之不及的词。现在它们就赤裸裸地出现在我们的周围,尤其是卫生院的二楼,此刻散发着浓浓的死亡气息。周围的空气犹如千年寒冰,烈日都无法驱散寒气。那段时间我都不敢往卫生院那边看。

学姐们一张一合的嘴绘声绘色地传播信息,让我想起了妈妈给我讲故事时说起的一个口吐莲花的仙女。可是,我怎么也不能把学姐和口吐莲花的仙女联系在一起。学姐吐出的是黑气,就像仙侠剧里的恶魔施法时自带的那种黑气,有毒!

一时间,谣言就像乌云一样覆盖了整个校园。卫生院的墙体本就是青黑色的砖砌成的,有了谣言的加持,它整个看上去就像一座黑暗城堡,甚至就像一个巨大的“挖心鬼”。

我一直都很害怕靠近卫生院,以前是因为恐惧医生的针头,现在是因为二楼那些被挖心的“孩子。”

本来我们应该对卫生院敬而远之的,可是人就是这样,越是害怕,就越是好奇。

放学时,我们从正门出来必须要右转经过卫生院才能回家。以前出了校门,我们就直奔小树林而去,根本没有时间去看一眼卫生院。

现在,我和小伙伴们壮着胆子,轻手轻脚地走过,生怕惊扰了卫生院二楼的“孩子”。我们一个个紧紧盯着二楼的窗户,侧着身体快速移动,无奈里面什么也看不到。

正当我们庆幸没有遇到“挖心鬼”时,学姐们又开始给我们传递信息了。

她们说“挖心鬼”已经到了黄绍村,还有几天就会到我们村了。胆小的伙伴都被吓哭了,我也害怕。我怕到关了灯就不敢睡觉,怕到半夜开始频繁地尿裤子。

我和爸、妈、弟弟睡在一间房里,但不睡一张床。那段时间,我死活要跟爸妈一起睡,妈妈坚决不同意,说他们三个人睡都挤,再加一个我,翻身都困难了。

我不得已就告诉妈妈我怕“挖心鬼”,妈妈听了“哈哈”大笑,说那是骗小孩的,让我好好睡觉。我只能每天趁着天没有彻底黑的时候就去睡觉,开着灯睡。

我以为只要我早早睡着,天一亮就没什么可怕的了。可是那些谣言总是随着黑夜的来临越发猖狂。

我内心的恐惧还没有缓解,学姐们又开始传:“你们晚上警觉点,千万别睡着,挖心鬼已经到学校隔壁的红石村了,昨天卫生院二楼又抬上去一个孩子。”

这句话,让我们几个同村的孩子更加惶恐了。放学我们又经过卫生院,紧张地盯着二楼。这时“呜呜”的风声响起,吹得道路两边的沙高树摇摇晃晃,二楼的窗户上出现了无数只摇摆的小手,似乎在召唤我们。

“啊!”、“妈呀!”我们尖叫着,紧紧抓着书包肩带没命似地逃窜。我不住地回头看去,生怕那些手从窗户里伸出来抓住我。跑到公路上,我们弯着腰,双手杵着膝盖喘气。

“太可怕了,她们没有骗人,真的有挖心鬼,我看见一个黑影捧着一颗心呢,怎么办?”一个小伙伴哭着说。

“我要回去告诉我爹,我看见有个小孩满脸是血,还看着我笑。”一个小伙伴抹着嘴边的鼻涕说。

“我看见有个小孩全身发抖,心口那里都是血,太恐怖了。”一个小伙伴捂着胸口说。

我不敢说话,我什么也没看见,只看见窗户的玻璃上那些手的影子,但是我的眼眶已经发烫了,心都快跳出来了。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告诉过妈妈,可她根本不信。

回家的路上,我们遇到了同村的几位村民,他们在讨论今年的怪事,说前不久才死了一个孩子,昨天隔壁村的一个孩子又没了,怕是要请人来做做法事了。我们一听就对上了,看来学姐她们说的都是对的!

我的心一下子就沉到了底,怎么办?我还不想死。一股阴冷的恐惧就像一瓢冰水浇在我全身,我能感受到全身的毛孔都闭合了,全身的肌肉有些无力,就像刚跑完步一样。胸口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揪住了一样,想挣脱又挣不开。我加快脚步往家里赶。

父母还没有回家,我不敢进屋,没有光的地方似乎隐藏着令我不安的东西。于是,我坐在家门口,盯着地上房屋投射的影子,我多么希望那影子能定住,这样天就不会黑了,我就不会睡着,“挖心鬼”就不会来。

可是,人越是渴望什么,就越是容易失去什么。

地上的影子似乎比以往移动的更快,不一会儿就消失不见了,天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暗下来,这是我第一次这么真实地感受到时间的流逝。

终于,父母回来了。家里的灯打开后,我觉得安全了不少,可我依旧不敢去看灰暗的地方。

睡觉又成了难捱的一关,我蜷缩在床上,开着灯想要睡觉。学姐那句“千万别睡着”一直在我脑海里回放。我怎么也睡不着了,后背紧紧贴着墙壁,看着狭小的房间,始终不敢去看后墙上那唯一的窗户,那里黑漆漆的,好像有只手张开五指,只等我睡着,来挖我的心。

我用手紧紧捂住心脏所在的部位,感受着它强有力的跳动。眼皮开始打架时,黑暗刚一袭来,我便惊醒过来,睁大眼睛看着明亮的灯泡。

熬了不知多久,我终于睡着了。“啪!”一记响亮的巴掌拍在我的屁股上,疼的我醒过来,立刻弹跳起来。

“死娃娃!越大越不成器,这个月都尿几回了,老娘妈的床单都供不上你了。”妈妈责骂着我,撕扯着被我尿湿的床单,我赶紧起身缩在角落里,松了口气,还好不是“挖心鬼。”我呆呆地看着妈妈换床单。平时那么讨厌妈妈责骂的我,现在却一点也不反感她骂我了。但是那句“死娃娃”让我如坠冰窟,难道妈妈知道“挖心鬼”,知道我会死?

一种不详的预感在我幼小的心里升起:妈妈想让我死!她以前可不止一次地说过,我是捡来的。村里很多孩子都是捡来的,我常常听到大人们聊天时说,谁家捡了个姑娘,谁家捡了个儿子...

怎么办?妈妈不想要我了,我是捡来的。想着想着我委屈地哭了起来,妈妈还在骂骂咧咧个不停。这时,我爹也上楼来准备睡觉了。听到我的哭声,就来问我怎么了?妈妈不耐烦地说:“又尿湿了么。”

我爹说:“咦,不对嘛,这个娃娃2岁多就没尿过床了啊,给是病了啊?”

妈妈顿了一下,拉过我,摸摸我的额头,又问我:“有没有哪里疼?”

我哭着摇头,妈妈自言自语地说:“怪了,这是咋个了?”

我爹也摸摸我的额头,然后想了想说:“怕是被吓到了,明天你去街上找个先生算一算,她天天放学就在坟园里玩,怕是被谁喊了一声。”

小时候,我们小孩子只要有反常的行为,身上没有伤也不痛的,大人们都会认为是被死去的亲人惦念了,就是喊到了。

去街上请个符纸,回家立只筷子或者一个硬币,就可以解开。我尿裤子也属于反常行为,所以我爹第一时间就想到了这个。可是我妈却不以为然,直到后来我越来越严重了,她才行动起来。

第二天,我照常去上学。学姐们没有再给我们传来新的消息,我反倒有些不适应了。我想知道“挖心鬼”到哪里了,有没有新的小孩被挖心了?

好多次我在校园里见到熟悉的学姐,我都想去问一问,又我怕问了以后,“挖心鬼”会来得更快。可是不问的话,总感觉“挖心鬼”随时会来,让我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

一连几天,都没有新的消息传来。直到我们经常玩耍的小树林里添了两个小鼓包。

放学那天,学姐们专门来告诉我们几个,说我们村的小树林埋了两个被挖心的小孩,让我们绕着点走。

果然,放学时,我们沿着大路走了几百米,就看到路边的一棵大树下面有一个凸起,不是老人家的坟,因为没有花圈、纸糊的牛、马、轿子等陪葬品,就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土包,上面密密麻麻地塞满了白色的纸钱,那是新坟,短命鬼的坟!

“快跑!”不知是谁叫了一声,我们撒丫子跑了。回到家,我更加惶恐了,夜里总是哭醒。我妈无奈只能开着灯让我睡觉,我还是会不断地惊醒。精神状态一直不好,父母都着急了。

我妈去街上找了算命先生,请了符纸回来,说是百鬼不能近身的符。接着又给我立了一个星期的硬币驱鬼。说来也怪,我居然就真的好了起来。但是那片树林我却再也没敢去过,我的小伙伴们也不再去了。

一个学期终于结束了,学校开了一次大会,给这惊险恐怖的一个学期画上了句号。

当校长阴沉着脸叫出我们熟悉的那几个名字时,我们都震惊了。是跟我们特别熟悉的那几个学姐,她们都哭红了眼,绞着手指、低着头走上升旗台。那样子就像在等待判刑的犯人一样,我们开始窃窃私语。

校长义正言辞地批评着学姐们,从校长的发言里,我清楚的听到了“散播谣言”四个字,原来她们是看了鬼故事,才编出了一个“挖心鬼”的故事来吓唬低年级的同学们。

困扰我一个学期的“挖心鬼”就此消失不见,但那片小树林最终还是成了我们的禁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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