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韩下班从公司带回来只鸟,路上接了小韩回家。鸟在车后座不老实,蹦来蹦去的。小韩坐副驾驶,把安全带插上,回头看了看,黑布遮在笼子上,严严实实的看不见里头。小韩别过头,“爸,您上哪儿整的这么一出啊,花鸟市场买的?”
老韩想装严肃,没绷住,嘿嘿一乐,“我呀,今儿早上上班之后坐办公室,听见有鸟叽叽喳喳的叫,一扭头,窗户外头内冰箱机上面躺着一鸟儿,拉开窗户我一看,腿伤了飞不动,我就给抱回来了,临时找了这么一笼子还是装仓鼠的给装了”
“真行嘿,哪有您这么玩鸟的装仓鼠笼子,说出去给人听听,好家伙,我爹天天拎着仓鼠笼子遛鸟,不得让人把眼珠子笑出来,那您打算怎么着,真养啊?还是等给她伤养好了就哪儿来回哪儿去?而且您这抓了个什么回来是?不会就是路边儿内种傻了吧唧的雀儿吧”小韩又扭头,把黑布往上掀了掀。“少废话,你爹能没考虑到吗?一会儿我就寻个正经儿鸟笼去,至于养不养的,先把她伤养好再看吧,还有啊,这可不是普通的什么雀儿啊啥的,人家这叫,五彩燕儿,我早上特意问的。”
到家,笼子搁桌上,黑布一掀,小韩扑上来,“嚯还挺好看,好像真跟什么臭鱼烂虾的货色不一样!”老韩在屋里挂衣服,“说什么来着,你就一二货,还路边雀儿雀儿的,啥也不懂。” 鸟在仓鼠笼里乱撞,飞来飞去也挣脱不了这四方的牢笼,扑腾一会儿累了停下来仔细看,翅膀是鸭蛋黄一般的黄色与白色相间,脖子后面至上背部是黑黄相间的鳞状花纹,小腹下面还有一抹淡淡的蓝,纯黑的眼睛左顾右盼,努力寻找能逃生的出口。
老韩把笼子拎到卧室阳台搁椅子上,小韩跟在后面,“诶我说爸,您养这么一,叫什么来着,噢,七彩燕儿”“五彩”老韩把笼子摆正,坐对面板凳上盯着鸟儿看,纠正儿子连头也不抬。“噢噢对,五彩燕儿,取什么名儿啊您打算?要不叫小鸟儿得了”老韩扭过头冲小韩呲牙,“上午就想好了,叫小花儿”
小韩整个人倒在床上,又弹簧似的弹起来“我说爹啊您这名儿还能起的再俗点儿不,不知道的以为您村头领养了个黄花儿大闺女呢,我看还不叫如花呢”老韩不理,回过头冲着笼子里傻乐,“小花儿,小花儿,一会儿就给你弄饭吃啊,你在我这好好养伤先,你看撞笼子撞的头都破了,儿子你去给我拿酒精来”小韩看着摆弄笼子的老韩,心里也高兴,老头儿也算有个伴儿了。
老韩每天下班儿回来第一件事就是脱鞋,当然了不脱鞋怎么进屋,第二件事就是去卧室看小花儿。他给鸟笼里垫了纸,每天回来都要把脏了的纸扔掉重新换。在鸟笼两边固定了两个小杯子,一个装水一个装小米儿。他搬小板凳坐笼子对面,小鸟对人没有熟悉感,只是对于活物和移动的物体很敏感,老韩一坐下她就朝笼子另一头扑棱棱的飞,老韩也不管,自顾的冲着笼子,冲着闹腾不停的五彩燕儿说话,有时候话说完了,就朝着鸟儿发会儿呆,半天之后小韩进屋才想着起身离开,好像一天的劳累呀疲惫呀,跟这个听众一讲就能缓解大半儿似的。
有一回,老韩喝多了回家,小韩还没回来,他就径直进了卧室阳台,想着照常给小鸟儿换垫纸,刚把纸拉出来,小花儿就顺着开着的笼子口往外飞,酒精的作用让老韩反应没那么快,手一滑让她从指尖溜掉了。小韩回家打开门,看到颇为滑稽的一幕,老韩拿着家里以前养鱼的预感站在卧室门口,醉醺醺的扭头看着他,嘴里嚷嚷着“你怎么才回来啊,赶紧过过过来帮帮爹” 小韩把包往沙发一扔,信手接过老韩的鱼竿,“您往后稍稍,该年轻人登场了”一把把老韩推出门外,自己蹦上卧室的床。那一晚也许幸运女神的天平筹码压在了人多的一方,小韩回来的时候老韩和小花儿已经对峙良久,精疲力尽的残局,小花儿也许恨这以多欺少的不公,但没办法,这就是惨淡的鸟生,战斗没过一分钟就被小韩一鱼网网在天花板上,随后送进了久违的牢笼,如今想想,那也许是她离自由最近的一次。
平常白天老韩去上班,小韩在家的时候偶尔也去阳台看看,是不是少了水少了食,有时也会充当老韩的角色为小鸟儿换换干净的环境。他心里知道,老头儿说是把她养好了就送走,其实心里顶舍不得,有时候老韩在屋里冲着笼子发呆,自己经过的时候看的一清二楚,甚至有时候刻意的压低脚步声,想着这样老头能多跟小鸟儿说说话,万物有灵,哪怕是这样小的一个存在。
有时候小韩在屋里椅子上看书,坐累了就起来动动,换到阳台坐小板凳接着看,刚一坐下小鸟儿会惊到,然后飞来飞去,不过小韩坐下看入迷的时候像静止一样,旁边的小鸟儿难得也会静静的抓在笼子中间的横木上,时不时左右跳一跳蹦一蹦,一下午的时间就这样一人一鸟相安静静地度过去。停下来的时候,小韩看着笼子里的小鸟儿会想,倒底自由对于自己而言,对于她而言意味着什么呢,这里笼子的世界安全,温暖,还有基本的生活保障,可是周边的景色一成不变,活动范围也仅有一笼之大,而外面呢,也许会风餐露宿,也许会遭遇天敌,会跟同类抢夺食物,但是天地广阔任其遨游,万千景色可以尽收眼底(不过小鸟儿好像视力都不太好)。小韩不知道,如果让小鸟儿在这里待个一周,一月,一年,最后如果给她选择的机会,到时候是怎样的光景,他觉得小鸟儿会拍拍翅膀,一下冲出笼子,眨眼了无踪影,或许当自由是种天性,扎根于心的时候便不会磨灭。
眨眼一个多月过去了,老韩还是天天回来跟她说话,小韩也总是坐在阳台跟她玩一二三木头人的游戏,小鸟儿平时渐渐的不再喧闹,旁边无人的时候会安安静静的吃小米或是在笼子中间的横木上打瞌睡,有几次老韩还觉得她张嘴叫了,这样的意外让父子俩都喜上眉梢。
直到有一天早上,老韩出门出差,前一天晚上特意叮嘱小韩,“记得给小花儿换纸啊,别一犯懒就不换了,小鸟儿也爱干净,人家可比你爱干净” 小韩弹着琴应和着,“得得得,我就一泥球行了吧,放心吧我再懒能让您这宝贝闺女受委屈?”
老韩放心出门了,没料到跟小鸟儿的道别变成了永别。
小韩起了之后,爷爷摊了鸡蛋给他吃,吃到一半小韩觉得闻见什么东西焦了,扭头进厨房,火没关,锅底已经黑了大片,满屋子的烟弥漫开,小韩不小心吸了几口,剧烈咳嗽起来,他把油烟机赶紧打开,开窗开门,走到客厅发现烟飘的到处都是。他冲进爷爷的屋子把爷爷叫起来,又把屋子门全敞开,坐在卧室床上喘气,良久,他返回客厅查看情况,等到再回到卧室,烟已经散的差不多了。
小韩再回屋之后,隔着玻璃看到阳台的鸟笼,但没看到一如既往蹦跳的小鸟儿,他奔过去,看见小鸟儿头歪着,倒在横木下面,眼睛还睁着,但是没了呼吸。
老韩知道事故是在二十分钟之后。在那之前小韩上网查过了资料,试过了掰开嘴喂她水,无论怎么拍怎么摸都不见一点反应,小鸟儿的尸体躺在小韩手上,一动不动。老韩听着小韩给他打的电话,良久无言,“你真的试过所有方法了?要不让它透透气缓缓呢?”“她真的不动了爸。对不起我进来晚了,我要是早点进来看到就好了,对不起。”电话那边是深呼吸,随着一声长叹,“你也别自责了,不是你的错,你先放着她吧,兴许过会儿能缓回来呢”
电话挂断,小韩坐在阳台的板凳上,只不过这次旁边的笼子里静悄悄的,彻底没了一点声音。“你动一动啊小花儿,平常玩木头人都是我输你赢,今天能不能让我赢一次,能不能让我赢一次”可是没有回应。他恨为什么爷爷忘记关火,他恨为什么自己第一次进屋没有想到去把窗户打开把玻璃门拉上,他恨自己想不到鸟儿最怕浓烟,他恨,明明小鸟儿腿上的上已经快养好了,明明自己在早上朦胧见好像能听得见她叫了,明明老头打算出差回来就拎着笼子下去带她遛遛的…眼泪从眼眶里炸开,吧嗒吧嗒地砸在阳台的瓷砖地上。
傍晚老韩回来了,一言不发走到阳台笼子前,他把笼子门打开,一只手慢慢的托出来小鸟儿的尸体,另一只手轻轻的把她身上毛捋顺,“小花儿我回来了啊,不用担心都会好的,今天看看吃了饭没有?怎么今天这么干净啊你看这垫纸都不用换,没事了没事了啊”小韩叹了口气出了屋子。
半个小时之后,老韩把她的尸体连同那两个盛水盛饭的杯子装在一个盒子里带出了门,下楼用铲子在一棵小树根底下埋了,回来洗了手去阳台,把鸟笼子高高的挂在晾衣的竿子上,拿手擦了一下眼睛,没回头,跟身后的小韩说,“以后这个可能用不着了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