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怪在何时会出现?
就在你看到鬼怪的时候。
上文的问答也许不符合正常逻辑,但是,也许我们需要认识到的是,“鬼怪”这一类让人们产生恐惧感的概念,只有与人产生联系的时候才会存在。“鬼”的内核是人,在很大程度上它是对于人的一种“非人化”的称呼,“怪”是物,它在非人的事物上增加了人性的色彩。落花无情,流水无意,也许是最贴近真相的状况。但是当人用自我意识去观察这个世界的时候,“观察”这个行为本身可能便影响了这个人所存在的世界。而“恐惧”作为人们自身最为本能的一种情绪会让大脑神经元发送出相应的信息对视神经进行干预,因此,在恰当的时候,我们看到了不少信以为真的“鬼怪”。
所以,“恐惧”与“鬼怪”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那么“恐惧”由何而来呢,黑暗、未知、死亡......从什么开始你开始对某种事物产生了恐惧的情绪?也许在我们幼年,身边最亲近的父母对你所说的一个个传说,以及为了让我们的处境更加安全而做出的夸张警示,使得我们产生恐惧情绪的遗传基因发生了作用。
《怪化猫.海坊主》开篇便借修行者之口给我们讲述了一个恐怖的海上传说:
作为某个港口的传统,盂兰盆节当日绝对不能出海捕鱼,尽管如此,有几位莽撞的年轻渔夫仍然将船驶向了大海。到了海中央,天空乌云密布,四周尽是诡异的浓雾。此时前方出现了一艘鬼船,船由海上丧生的亡魂所操控。鬼船上的亡魂用恐怖的声音对年轻的渔夫们说,把长柄勺给我...渔夫们因为恐惧,不得不把长柄勺交给了亡魂。之后亡魂通过勺子让船沉入大海,渔夫们全部丧命。从此之后渔夫们出海都会准备无底的勺子。
这便是最初的恐惧,与之相对的是第三者口中的“鬼怪”。
与这个传说相似的情况是,《怪化猫.海坊主》的故事正是发生在海上。主角驱魔人卖药郎,修行者,商人,年轻的女佣人,武士,五代寺源慧师父和他的弟子,身份,性格各不相同的几人搭乘着同一艘商船。对于大海,人们向往,但又害怕。因为人是社会的产物,当船上的人们远离生活之地,孤独地漂泊在无际的海洋之时,维持人与人的社会性关系和道德氛围便会开始淡化,随之而来的便是陌生诡秘的海洋环境所带来的恐惧,甚至人的“非人化”特征也会渐渐展现。2011年7月,“鲁荣渔2682”惨案中22人被残忍杀害,而生存下来的那11人,每个人都沾染着同船者的鲜血,早已变得不人不鬼。大海让人恐惧,恐惧让人被“恶灵”附身,之后,可怕的事物便会出现。
《怪化猫.海坊主》中的人们同样逃不过身处海洋之中的梦魇。这个故事由上,中,下 ,三篇组成。每一篇都有一种类型的恐惧,还有与之相对的鬼怪出现。三篇层层递进,让我们看到了最让人恐惧的鬼怪样貌。
故事上篇中所展现的是最初的恐惧,也就是上文中所提到的由第三者口中的传说所引发的恐惧。在商船航行的时候罗盘被某人用磁铁做了手脚,商船便驶向了号称妖怪之海的恐怖海域。随之,传说中的鬼船在诡异的阴云之中从天而降控制了整个商船。鬼船是对应第一种恐惧的鬼怪。这种鬼怪虽然纯粹,但缥缈无力。面对它,卖药郎最后通过火药将之击退。但问题仍没有解决,因为到底是谁对罗盘做了手脚,大家还不得而知。这时候,年轻的女佣人开始了她的推理,对于把船引到妖怪海域这个行为,几乎每个人都有嫌疑。修行者的动机是,想要打败妖怪以获取名声。商人的动机是,想获得更多的奇禽异兽。武士的动机是,想见识卖药郎的退魔之剑。前天晚上源慧师父的弟子莫名地消失了一段时间,所以他也有嫌疑。而这时候,嫌疑之外的卖药郎却诡异地在期盼着接下来的妖怪。
上文提到,鬼怪因恐惧才会出现。所以只有感受到恐惧的人才会在罗盘上做手脚,使鬼船现身。那么,女佣人刚才怀疑那些人的理由便无法再做参考。即便他们感受到了恐惧,但什么恐惧会让他们把商船引到妖怪之海呢?中篇里,更深一层的恐惧在故事中出现,同时也揭露了那个神秘人到底是谁。鬼船退去之后,另一个鬼怪海座头出现,它以鱼的外形抱着琵琶来到了大家面前。这个鬼怪会问每一个人问题,不回答的人会变成海上的亡灵。它的问题是,你真正害怕的事情是什么。面对这个问题,每个人都经历了自己最害怕的事情。商人从口中吐出金鱼的尸体,失去了他的宝贝财产;武士被自己所杀害的人们变成的鬼魂纠缠;女佣人生下鱼胎,丧失了对未来美好的畅想;修行人吃到了可怕的食物,体验到了感官之苦;卖药郎失去了“形”“真”“理”,感受到了万物虚空。接下来,便是故事的关键,源慧师父的弟子害怕的是他的师父,因为前一天晚上,他看到师父做出了让他信仰崩塌的事。
这个事情便是,源慧师父把磁铁放在罗盘之下,让商船在错误的航向之中驶向了妖怪之海。
原来,源慧大师的恐惧便是导致中篇里这个鬼怪出现的原因。从后文得知,正是他害怕的事物让这片海域成为了鬼海。那么,他所恐惧的到底是什么呢?
那是一艘独木舟,它是五十年前源慧大师亲梅竹马的妹妹代替自己去人祭海洋时,所乘坐的那个注定沉入大海,无法打开,像被封死的棺材一样的独木舟。
在故事的中篇我们终于看到了源慧大师所恐惧的事物。这种恐惧并不来源自恐怖的传说,而是来源自人们所处身的现实人情社会。找到了事情的根源,这时候独木舟从血水之中升起,鬼怪真正的“形”终于出现。而作为驱魔人的卖药郎只有在“形”“真”“理”完全出现时才能拔出退魔之剑彻底斩除鬼怪。“形”是由人的因缘所构成的鬼怪的形态;“真”是事情的真相;“理”是当事人真实的想法。根据这三个概念,故事里鬼怪的“形”不是鬼船,也不是鬼怪海座头,而是源慧大师的妹妹葬身其中的独木舟。鬼怪的“真”把第二层恐惧和对应的鬼怪(因自身原因而导致他人成为受害者,进而受害者幻化成鬼怪,在本片中可认为源慧大师的妹妹因怨念而产生的鬼怪。)上升到了更深一层的第三层恐惧和它对应的鬼怪。
第二层恐惧是最常见到的,也是大多数恐怖片里常用到的因果故事模本。在源慧大师第一次讲述鬼怪的“真”的时候,故事是这样的:
源慧大师自小出家修行,但却与妹妹相恋产生了不论的孽缘。在海难频发时源慧想成为镇海之柱,牺牲自己,人祭大海平息灾难。但在出发之前自己因为对死的恐惧而彻底崩溃,妹妹便决定代替源慧去做人柱,但本想在妹妹离去之后殉情自杀的源慧最后还是苟且活了下来。
因世间人情纠缠而产生的恐惧便是第二层恐惧,但这并不是鬼怪的“真”,鬼怪的“真”涉及到的是第三层恐惧。从第三层恐惧看,它把人从社会关系中脱离出来,把人还原成了赤裸裸并无比丑陋的动物。源慧大师的第一次坦白后,卖药郎的退魔之剑并没有反应,所以这次他不得不如实地把鬼怪的“真”讲了出来:
在妹妹决定代替源慧去做人柱时,源慧的心情是轻松的,甚至可以说是幸灾乐祸的。他一心想飞黄腾达过上好日子。为了村民牺牲自己去做人柱,这是他认为想都不会想的蠢事。在妹妹决定代替自己的时候,他口中说着虚伪的感谢之言,心理却把妹妹当成了白痴。丑陋的他还害怕一心求死的妹妹在临死前向他索求钱财。就在他丑态尽显之时,他的妹妹对他做了表白。他此前从来不知道,他的妹妹一直爱慕着他,而且为了这种爱慕,妹妹甘愿以死来完成无法结合的兄妹之恋。
这种感情,也许是源慧无法理解的,因为纵然身为出家之人,世俗的功利心,自私欲也以压倒性的气势让他成为了利己主义者的一份子。也正因如此,在妹妹表白之时,他幡然醒悟到被爱的美好,以及自身在社会关系中所形成的丑陋“非人化”状态。在这里,我们需要着重注意到的一点是,上文我们提到,人是社会化的产物,而现在,人在社会中却更像一种缺失了爱的“非人化”鬼怪。这种现实,让人细思极恐。因为作为人,脆弱得根本无法去抵抗这种现实。村民为了平息海难让一个出家人去做人柱,源慧因为得救而幸灾乐祸...种种自私丑态,皆因社会环境和文明程度所致。
所以,所有鬼怪出现的动机,整个故事内容的呈现,“形”,“真”,之后最后的“理”,也许归结到最后,讲的便是,源慧所代表的脆弱的人在以自私和利益为主导的世俗环境中对于“人性”的一种渴求。
那么,这么看来,何为“人性”。
真正的鬼怪又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