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宁如兰伸手搂住苟大有,将他头托在自己肩上,柔声道,“好,那就再给你唱一曲。”
她不顾池大先生与众人的目光,清了清嗓子,轻轻唱起来,“半醉半醒半秋凉,半拥寒衾,半卧罗床。”
才开了个头,众人不禁一怔,大半心下一酸。此时窗外雨声渐歇,滴滴嗒嗒却仍不绝,倒似合着她的歌声一般。
宁如兰声音若丝缎,若锦绵,徐徐唱来,“半窗明月半地霜,半掩铜镜,半面残妆。”
东厢边突地传来一声丝竹箫音,正合上这阙词调。众人看去,见骆寒林身边的那个“十二弟”掌中多了一根短箫,按宫引商,吹了起来。这箫声凄楚,正与宁如兰唱词之意相应,就连闭目调息的孟白河都睁开眼来。
有了箫声相衬,宁如兰自己先垂下泪来,但声音却高了半分,“半幻半真忆高唐,半缕兰香,半分断肠。半生红颜随逝水,半载情伤,半世梦长。”
词意浅显,倒似是忆及二人私情。歌声悠悠,箫声戚戚。箫声与歌声交缠相绕,相得益彰,直听得众人如痴如醉。直到箫声一划,歌声便绝,众人仍恍然若在梦中。
那“十二弟”垂下箫,竟低声抽泣起来。楚图南望过去,见她神情悲伤,颇有些自伤自艾,不知心中在想起什么,让人见之犹怜。
祠堂中一片安静。
池大先生忽叫道,“二夫人!”众人凝神去看,见宁如兰抱着苟大有一动不动。她方才强用“涅盘三变”冲开穴道,受的内伤已极重,唱这阙歌时又用上十成心力,迸断了自己经脉。苟大有面带微笑,却已死在她怀中。
龙破云热泪滚滚而下。他指着池大先生,“大先生,三弟已经死了,我们兄弟与侯府有再大恩怨,也该勾了吧。”
池大先生也未料到宁如兰居然身死,真是不可收拾了。但事已至此,他们三人从府中带走的极重要物事仍不知去向,只能着落在龙破云身上。他顿了一下,“龙破云,你交出东西,便让你带苟大有的尸身走!”
龙破云冷笑一声,“嘿嘿,老三已经不在了,我又何必再走!好吧,你就连我的尸身一起带走!”他言出掌起,右掌一立,正拍在自己天灵盖上。
龙、苟、宁三人的尸身倒在一处,交叠相卧。池大先生一愣,面上现出三分怒气。他喝一声,“龙破云、苟大有二人背叛侯府,挟持害死二夫人,死有余辜。来人,将他们尸体带回府去。二夫人不幸遭难,也要请回府妥为安葬才是。”
他说着一挥手,侯府众人拥上前去抬三人尸体。苟大有与宁如兰二人尸身抱在一起,却难分开。石东行记恨苟大有一拳之仇,喀喇两声将苟大有两臂掰断,硬将二人尸体扯开。
骆家“十二弟”冷冷道,“你们也太无情了。人都死了,还不让他们安生!”他声音不大,但祠堂中人人听得清楚。
池大先生心下正因宁如兰之死懊丧不已,听骆家有人置疑,眯起眼睛道,“这位是骆家少爷了!”
骆寒林稍长,晓得此中厉害,不愿无缘无故得罪如意侯府,忙扯了一下,“十二弟,你说得太多了。”他冲着池大先生一拱手,“大先生,舍弟无礼,还请勿怪。”
池大先生见骆寒林说话倒给了他面子,忙也还了个礼,“七少爷言重了。”
骆寒林走上两步,从怀中掏出一份帖子递上,“我们兄弟此行本是去贵府奉上请帖。这月二十八是家父六十整寿,到时还请如意侯赏脸,也请大先生和侯府各位大驾光临。”
骆府的人也知道,如意侯虽是武林人物,但以其朝廷侯爵之尊,多半不会前来,只是礼数必须到。却不料还未到楚州,却在平桥镇外先遇上了。
池大先生展帖一扫,果然与骆寒林说的一般不二。他笑道,“骆老爷子千秋寿诞,池某定会转告侯爷,如意侯府定有一份厚礼。七少爷既已到此,不如到府上盘桓两日。”
骆寒林摆摆手,“请帖已送到,府上又有事,我就不讨扰了。”
池大先生也不勉强,微笑道,“既如此,池某便先替侯爷谢过了。告辞!”
他一招手,手下众人分挟着三具尸体退去门去。此时雨已停歇,只听门外马蹄声响,数十骑马片刻驰远了。
骆寒林又走到孟白河跟前,“给江南七大帮派的请帖此时想已送到金陵。到时也请孟老爷子和虎威镖局诸位赏光!”
孟白河脸上气色仍不甚好,只欠欠身道,“多谢多谢,孟某老朽,何值一提!”骆寒林知道他败在池大先生手下,心中必是懊恼,也不多言,只客气几句,便招呼另三人转身离去。
那“十二弟”转回身来到楚图南身前,“楚…楚将军,若你得闲,二十八也请来吧。我…我想问问我大哥的事。”
楚图南听他提起骆寒山,心下一痛,不由轻轻点了点头。骆寒林咳嗽一声,“十二弟,还罗嗦什么?别耽搁了楚将军大事。”
“十二弟”脸一红,悄声道,“楚将军,没备下给你的请帖,到时就拿这个来吧。”他背向众人,递给楚图南一方帕子,转身赶骆寒林去了。
楚图南心中翻腾,展开帕子,见只四角绣了团花,一边用黄丝线绣了个极小的字,但看不真切,是再普通不过的一方白帕,一股淡淡幽香钻入鼻中。这香气如那“十二弟”的声音与箫声一样,虽非柔靡,但直入心脾,更令人难忘。
他收了心神,将帕子置入怀中,向外看去。骆家四人已经走得没了踪迹。楚图南长长吸了口气,雨后深秋,格外有股静肃淡定的气息。他心中也沉静得多了。这两淮之局,不也象这雨后的天一样么?毕竟还是慢慢在自己眼前展开了。但接下来,是雨是晴呢?(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