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麦
八月，农场种的小麦已经成熟。漫山遍野的金黄色在微风中形成滾滚的麦浪随风起伏，发出沙沙的响声，好象在提醒人们收获的季节到了。农场的收割机攒足了一年的力气，发出欢快的怒吼纷纷冲向它们的战场。那宽阔的机头贴着地面不停滚动，金灿饱满的麦穗被齐刷刷地卷入机器，吞入腹中。一幅丰收的图画在大地上展开。
在一望无际的麦田里，収割机的轰鸣声传向四面八方。山谷北坡一个农家小院中站着一位七八岁的小姑娘，她倚在柳条编成的栅栏门边。宽大又陈旧的衣裤随风摆动，显的她更加的廋小。小女孩朝着远方麦地的方向瞭望。遥远的麦田里几个小黑点缓慢地爬动，当小黑点渐渐变成火柴盒大时，小女孩歪头侧耳细细地倾听，一双清澈明亮的大眼睛呼闪呼闪露出单纯而欣喜的目光。她灵巧地转身向院里跑去，两条扎着红头绳的小辫在耳边一甩一甩的跳动。
小女孩走过堂屋，来到厨房里围着白色布裙搓着面团的母亲身边，蹲在灶前拿起一根干燥的木柴添进灶洞里，把火撩的更旺。把母亲准备好的蒸笼取出一层架在锅沿，浸湿屉布铺在笼屉上。
“妈，爸爸他们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樱子有点焦急地说。 “天黑以后吧”母亲轻叹一口气说到，她知道男人只有在星期天休息时才能忙家务。大女儿和二儿子都已上初中，有能x分担家里的体力活，也跟随父亲进山砍柴。为了多砍点柴男人总是很晚才往回赶路。虽然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但还是挂念。
“樱子”母亲用右手的小指拨起一缕垂在眼前灰白色鬓发，別在耳后说道。“嗯”樱子脆生生地回答。“你今天的作业写玩没有？”母亲又问到。“早就写玩了，暑假的作业全部都写玩了。”“唉哎妈，上午不是说过了吗，你咋又问呢？”樱子有点不满的抬头，看见母亲单薄的身子和干瘦的脸夹在灶火的映照下更加分明。她那小小的心抽动了一下，赶紧拾起搓好的面团放进蒸笼，再盖上一层，铺好屉布。
“哦、哦，瞧我这记性。”母亲有点歉意说到，转身又搓起面团。 “妈，过几天我也跟你去拾麦子”樱子急切地盯着母亲昏暗的背影，希望能得到肯定的回答。这回母亲没有象上午那样坚决地反对，她放完最后一个面团，罩上蒸笼盖。又找出一条变了色的抹布，浸湿塞入锅沿与蒸笼的缝隙。拉起樱子的手连声说到。
“好，好，我家樱子长大了，知道心痛人了”母亲那不到四十岁便失去光泽的脸露出慈祥的笑容连声说： “那到时候可不许哭。” “我才不哭呢，老师说我们是大孩子，不是小孩子，大孩子要坚强不能哭的” 樱子亲呢地倚着母亲，骄傲地说到。
樱子的愿望终于实现了，想着过几天就要象大人一样去拾麦子，拾上多多的麦子，回来好做馍馍吃。她手脚麻利地帮母亲干活，小脑袋里飞快转动着想法，象森林里的松鼠般不停的跳跃。夜里睡梦里的樱子，梦中拎着小筺来到麦田里，遍地的麦穗躺在地上，四下里有许多不认识的大人和小孩，母亲也在一边。她拾呀拾呀小筐总也装不满，樱子拎着小筐四下找麦穗。突然发现四周的人不见了，她惊慌地寻找妈妈却什么也看不清，妈妈上那去了？她跑着喊着……妈妈……妈妈……
樱子的梦呓声惊醒了母亲，她来到女儿的床前，把被子重新盖严，用手摸了摸女儿的额头，露出甜蜜蜜的笑容。她听见身边的男人因劳累而发出响亮的鼾声，又想着三个活蹦乱跳的儿女，幸福的感觉涌向心头。
大猫出来二猫撵三猫出来白瞪眼，东方的天空微微发白，三猫星快要消失，樱子跟着母亲走在黎明前的黑暗中。隐约的看见早起的村民，耳畔传来他们说话和走动的声音。樱子拎着家里最小的柳条筐，筐里放着妈妈一大早烙的樱子最爱吃的油馍，外面焦黄内面软嫩。用一块白土布盖着。
她们小心地走下几十米高的土坎，踩着小河中的踏脚石，跳到对岸。顺着草丛中的小路来到另一条大河边。河里水流湍急，母亲背着轻巧的樱子蹚过河。冰冷的河水冻红母亲的双脚，樱子脚一沾地就找来干草，拢着火烘干母亲脚上的水珠。太阳终于爬上东边黑越越的大山，火红的朝阳冉冉升起，照亮朦朦胧胧的山谷，悄悄地蒸发了草尖上晶莹的露珠。阳光驱走清晨的凉意，带来了温暖。
樱子紧跟着母亲，爬上一面陡坡，一望无际的麦田出现在眼前。齐刷刷的麦杆泛出金色的光芒，脚步走过匋发出沙沙的响声。远处已有人在低头弯腰寻找机器落下的麦穗。麦穗在那呢？樱子仔细地在麦杆的空隙找寻，这儿有一个，赶紧拾起。攒在手里感到麦穗里的颗粒已空，走了一段拾了几个也不如意，要么空的，要么只有一两粒麦子，没有梦中那么轻易的样子，她失望的皱起眉头。 “樱子快来”母亲喊着向她招手，她跑到母亲身旁觉的有点委屈，“这里已经被别人拾过了，走，上前面人多的地方。”
母亲拉着樱子的手快步穿过那些猫腰搜寻麦穗的人群，隔开一段距离停下，开始细心的寻找那藏起来的麦穗。樱子学着母亲的样半蹲着，两眼四处张望。当发现脚下有便拾起，前面有，就象鸭子一样两脚挪去。樱子人小眼尖，看见母亲脚下有几穗麦子静静地躺在麦杆缝隙间，它们好象为了躲避母亲而猫悄地聚在一起，她蹦起跳到跟前快速拾起。
“妈，你看”樱子把伸向母亲握成拳头的手展开，两个金黄饱满的麦穗让她欣喜地炫耀。这是她盼望以久的感受。她不在意家里的拮据，也不介意衣服的新旧。从她记事起就看着母亲上山挖药，砍柴，打猪草，洗衣，做饭……一天到晚都在忙碌，天天如此，年年这样。即使辛劳的生活繁重，母亲依然陪她玩耍，给她讲故事。欢乐的笑声充满这个简陋的家。母亲的辛苦深刻地影响了她小小的心灵。她想长大，想分担母亲的劳碌。樱子与母亲一字排开向麦地的深处走去。
早上温暖的太阳到了中午变了脸，象火球般烘烤着大地。烈日的灼热让人们戴上大大小小的草帽。空气也仿佛静止，吸进鼻里干燥又闷热。麦地里的人们不再说话，时而喝口水，时而用草帽扇风。樱子与母亲坐在麦杆堆上休息，面前一个白棉布口袋装有半下麦穗，这是她们一上午的收获。
“妈，你看那边冒烟了”樱子惊慌地站起踮着脚尖看向南边，她看不见起火的地方，向南面是缓慢的上坡。在麦地与蓝天的交接处有人影在跑动。这边的人也跑动起来。喊叫的声音此起彼伏。
“樱子，快跟妈走”母亲拎起布袋拽着女儿就向山下急走。“哎？樱子妈你咋把娃娃也带来了”一个人影越过又突然刹住脚步惊慌的喊，她不待母亲回话又说“那边有辆收割机着火了，麦地也着了，火烧的太快了连拾的麦子都扔下，唉，可惜了。”“烧着人没”母亲紧张又担心的问到。 “对了，有个声音象巧巧她妈，好象再找娃娃，我没仔细看光顾慌张了，火大烟又浓的”人影喘着气说。
“樱子，跟你王大娘下山，我去找巧巧妈”母亲推过樱子转身朝冒烟的方向跑，很快消失在地平线上。 “樱子，快走吧，你妈没事的。别看她廋可跑的比谁都快，在生产队时那可是有名的劳力”王大娘拉住张望的樱子向山下跑去。
在大河南岸聚集了一群最先逃离的人，他们也许平生第一次遇见这样的大火，有的兴奋高声议论，有的悲伤沉默寡言，有的呼朋唤友。男人们渐渐恢复了镇定，开始从容的挥着手臂指点那些气喘吁吁惊慌失措的人来。女人们依然惊魂未定地尖声叫喊丈夫或儿子。樱子和王大娘站在河岸看向山顶逃出来的人影，她紧紧地握着王大娘的手，眼睛一眨不眨盯着那些人影。那熟悉、盼望的人影在脑海中更加深切。大火很快吞没了一切，风借火势，火倚风势毫不留情烧光了万亩小麦。在又一拨逃出来人群中樱子看见了母亲和巧巧妈，还有同班同学巧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