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青木你说」
电视上播放着电视剧，我和妈妈在吃午饭，与每日一样，却又不一样。
“傻兰兰死了。”
“傻兰兰是谁？”
“小盒子他媳妇儿。”
“小盒子是谁？”
“傻春他爸。”
“傻春是谁？王春？”我终于反应过来了。
1 傻春
王春是我姐姐的同班同学，是我哥哥的同班同学，是我的同班同学。
大家都传，他在出生的时候被脐带缠住了脖子，所以脑子有些问题。
王春不知道上了多少个一年级，直到我升到一年级，他才正经跟着我们班升级。
他自己坐在教室的最后方，小小的破旧的桌椅。他比班里的男生高一大截，却在课间被一群小破孩儿打骂嘲笑，他缩着身子趴在桌子上，急了会骂将回去。
这时候，班里会发出一阵笑闹声，纪律委员敲着黑板让大家安静。
印象最深的，就是在四年级的时候，二十分钟的大课间，几个调皮捣蛋的男生，像堆积木般，一个摞一个，将他压在他坑坑洼洼的书桌上，他大声呼叫着救命。
背上的男同学笑疯了，拍着他的屁股喊着，“驾！驾！”
边上的同学也笑疯了，我想上前去阻止，被同学拉住了袖口，她对我摇了摇头。
后来，王春就没来上学。
一日，语文课上，班主任在讲解课文，夏日的知了宣泄着不满。
一个老太太拄着拐杖踏进了教室的大门，教室瞬间安静了，我们看着她，睁着朦胧的睡眼。
老太太满脸的皱纹拥挤着，花白的头发在脑后挽成鬏，手中的拐杖笃笃敲着地面。
教室在二楼，不知道她是怎样从家里走到学校，又从楼下走到楼上，我愣愣地看着这个每日都能见到的老奶奶。
“谁欺负我们家孙儿了？”老太太从喉咙里发出颤抖的声音。
老师急忙上前，“您是？”
“我是王春的奶奶。”
教室里瞬间炸开了锅，像赶集一样热闹。
“我警告你们这群小兔崽子，谁都不能欺负我孙子！谁再欺负他，小心我老太太砸了你们家锅！”她抬起来拐杖，指着全班同学说道。
对于幼时的我们来说，砸了家里的锅，算是可怕的诅咒了。
老师上前安抚着老太太，保证一定会好好处理这件事。
老太太流着泪被老师搀扶出去，我至今记得她的样子。
她每日都会在街上站着，碰到欺负她孙子的，便护在他身前，拄着拐杖破口大骂。
傻春睁着黑黝黝的大眼睛看着奶奶，也看着围观的旁人。
哪怕她的孙儿笨拙，丑陋，邋遢，她依然无所保留的爱他，护他，宝贝他。
几天后，王春来上学了，再也没有人，那样欺负他。
大概是知道，他也有人疼爱有人撑腰吧。
2 傻兰兰
说起来，他为什么傻呢？因为她有一个傻妈。
就是我妈口中的傻兰兰。
以前的农村，家里穷的老光棍，多会娶个傻媳妇儿回家传宗接代。不知道去哪里买来的，或者在哪里骗来的。
她们的孩子，甚少有正常的，大多智力都有问题。
小盒子沉默寡言，总是埋头干活。我们两家离得很近，碰到他，也不会和别的大人一样说话。他总是无声无息地。
他的老婆，就是傻兰兰。
他的儿子，就是傻春。
他还有一个智力正常的女儿。
他骑着一辆黑色的大梁车子，来去匆匆。
就这样，家里的破土房变成了宽敞明亮的瓦房。小时候一起去探险的小树林也被他用厚厚的围墙圈起来了，哦，原来是他家的树林啊。
不知道哪一日，放学回来，他的家门口摆满了花圈。
是他，离开了，悄无声息的。
又有一日，放学回来，他的家门口摆满了花圈。
是傻春的奶奶，离开了，带着她的拐杖。
我远远的看着，没看到家中仅剩的三个人，忙碌的，是小盒子的亲朋好友。
王春没有选择的来到了这世上，面对着疼爱和欺辱，不知道，他的眼里，离别是什么模样。
2 傻兰兰
傻兰兰个子不高，佝偻着身子，矮小瘦弱，黑皴皴的，头上总是包着蓝色的布巾。
她只是智力有些低，并不疯癫惹事。她看到人会打招呼，经常捡破烂换钱，来贴补家用。
印象中的她，总是笑眯眯的。
她的儿子，却是充满暴戾的。
他不敢欺负男生，便会欺负女生，出口成脏，秽话连篇。
他甚至会对奶奶和妈妈挥舞拳头。
可能，在他看来，这便是保护色。
小学毕业后，他被家人送进了砖窑打工，听说那是个黑工厂，有很多智障人，工作环境差，工资缺少的可怜，一年只有一万块。
就这样，我有好多年没有见到他。但是能看到傻兰兰，她闲来无事，就会坐在胡同口，笑眯眯看着一群中年妇女嚼舌根。
等女儿下班回来，就挪着步子回家去了。
直到去年，我回到了小城工作，傻春也从黑砖窑里回来了。
爱他的奶奶已经去世，沉默的爸爸也因病离开，家中只有智障的妈妈，他，和正常的妹妹。
他的妹妹自小辍学打工，透着与众不同的机灵，是这个家唯一的希望和依靠了吧。
一日偶然遇见，他没有像小时候一样骂我，像是不认识一般。
他瘦高的个子撑着松垮垮的衣服，整张脸木然又暴戾，他游荡在街头巷尾里。
他们家里，时常会传来歇斯底里的咒骂哭喊声，以及乒乒乓乓的打闹声。
不知道谁骂了谁，谁又打了谁，唯一正常的妹妹，总是红肿着眼睛出门。
村头总是围着三五人嚼舌根，那个昏沉沉的傍晚，日头垂到了树梢。
王春家的邻居，一个中年妇女在人群里绘声绘色地说着，“刚才他拿着砍刀要砍我，被我骂回去了，吓死我了！”
众人附和，要她小心些。并没有人意识到，她平日怎样骂他傻逼，脑袋缺根筋。
“晚上我总听见他打他妈，他肯定是看了黄色的录像，找不到人，就找他妈，他妈不让……”她嗑着瓜子，口沫横飞，不顾围坐在一起的男人露出猥琐的笑。
我厌恶地扭过头去，向着家里走去，我看到了他，他呆愣愣的，拿着砍刀，在砍街上一棵陪我们长了二十几年的槐树。
一刀，又一刀。
木屑横飞，钝钝的痛。
我绕过他回到家，毕业之后，我们没有说过一句话。
思绪被妈妈拉了回来，她感慨着傻兰兰的这一生。
被家人抛弃，被老公打骂，被儿子打骂，被女儿抱怨，依旧笑眯眯地面对乡亲，依旧努力地生活着。
她是一个尽全力生活的女人。
她的葬礼潦草简单，前去吊唁的乡亲不多，花圈只是零零散散摆着几个，去世的第二天就埋了，不知道有没有入了王家祖坟。
她的儿子，好久没有见到了，不知道今后要怎样生活，毕竟出嫁了的妹妹并不能时时照顾。
每个人的一生中，可能都会遇到一个傻子。他们并没有很多新闻和故事里渲染的可怜可悲，亦不令人感动唏嘘。
只是，和其他人一样，多了些不同的色彩罢了。
没有那么多人倾囊相助，只是冷眼旁观着他们的困苦，津津乐道着他们的糗事。
只是，我们又能怎样呢，除了尽力善待他们，别无他法。
傻兰兰是善良努力的，傻春用暴戾保护着自己。傻兰兰走了，静悄悄的，像没有来过一般。不知道于她的子女，是福是祸。
毕竟，虽然傻愣愣的，却是倾尽一生爱你护你的妈妈，尽力与人为善替你周全世事的。
下雪了，我看到傻春站在被自己砍折了的槐树旁，稀稀落落的雪粒飞舞在空中，他的眼神虚无，看着的，便是傻兰兰每日捡破烂回来必走的路。
ps:每个人的出生都是不被选择的，我们能做的，便是善待吧，毕竟，他们那样努力地生活着，比很多正常人，都要努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