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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拍九月重阳来咱村吃节的客人)
农历十月十六那天一大早,结拜兄弟阿强就打来电话,让我约上大家庭成员去他家吃节。这一天,乡镇老家有几个自然村都惯这个节,(注:惯节是指主家为某种纪念,每年的那一天都摆酒席,亲朋好友上门吃饭的一种民俗活动,也称“惯时节”。)类似于“故人具鸡粟,邀我至田家”的感觉。
十月十六到底是什么来历?有什么掌故?其实我不懂。当然这一天恰好是瑶族的盘王节,但几个惯这个节的村子又似乎和瑶族搭不上边。人们怎样来称呼这个节呢?当地最简单粗暴的叫法是:“走,吃十月十六去。”
一、
当地人惯节,大致以村为单位,比如甲村惯二月初二,乙村惯四月初八,丙村惯六月初六……从年头到年尾,几乎个个月都有村子惯节,(有时一个月不止一个节)也意味着只要愿意,个个月都可以去吃节。即便自己没有亲友惯,也可以跟着衍生的朋友去蹭。
郊县钟山更夸张,据说整个正月都在过节,从正月初二起,每天都有村寨惯节,直到正月二十五县城的办完后,开年的热闹才算停歇。有交友甚广者,可以天天游走于吃节的氛围中。
吃节不似请酒,比较松散,更不需要主人下请柬,“惯节是请不来的客”,是主人嘴里常说的话。有时往往一个客人,会带去一帮连主人都不认识的“吃客”朋友,所以台数很难预料得准。有时不是材料备多了造成浪费,就是因备料不足而让人冏迫。
我们村惯的是九九重阳节。祖母、父辈尚在世时,每年我们几兄弟从初七就专门回去定菜谱,做计划;初八打扫卫生,归置碗碟台凳等物什;重阳那天天还没亮,兄弟几人就各领了任务单出去采购。祖母年高,加上我们几兄弟的人缘还算好,所以每年的重阳节就像办了场小酒席,二十台左右流水席,比较繁琐。特别是有些城里的朋友,下了班晚上才来,当估算与实际严重背离,菜品预备得捉襟见肘时,心就更忐忑了。
当然很多庄户惯节是量力而行,并不一味追求虚名。
九月九自酿的家乡酒,浑浊甘醇。爱好酒文化的,一来家就嚷嚷着要“码具”,有时正席未开,硬菜未上,就有人先“倒了”。做为主人,陪酒是件苦差,但来的都是客,不好怠慢了。工作以来,每个重阳节,都酒味深浓,让人难忘。当客人们心满意足散去,这时,热上一锅稀饭,一家人一边轻松地吃着可心的饭菜,一边复盘整个惯节过程中的得与失,是一天中最惬意的事。
当老辈们仙游后,号称“城里人”的我们就逐渐从主人的身份切换成客人,角色从“惯节”变换成“吃节”。承亲朋好友高看,近些年来,每到惯节都会接到不少邀请电话。当自家没有接待任务,身心自然放飞,喝酒容易兴奋的哥哥,曾有几次得让人“找”回来。于是写了首小诗笑他:
金秋芦荻焕重阳
再饮一杯又何妨
暖暖夕烟知酒劲
家兄憨卧青石旁
(小时候的古榕与井)
二、
其实最怀念儿时的节,比较纯粹和古朴。那时还没有自来水,古榕边上的浅井,节日的前两天就开始热闹起来,洗粽叶的、洗碗碟的、杀鸡杀鸭的……家家不闲,户户奔忙,包糍粑、磨豆腐是常规操作。
但凡到了初七八,祖母最爱念叨的一句就是:“你姑妈怎么还没回?”因为包大粽粑、煎豆腐饼都是挺耗时费力,多个人搭手活就快些。
去吃节,不好光着手,那时最兴的手信是一束一束用稻杆扎好的米粉,如能外加一些糖果饼干或水果,就更显礼重了。我模糊的印象中,手信与回礼之间有一定的交换比:往往拎去一束粉,当客人回家时,主人会回礼一条粽子,这也是我对“礼尚往来”的直观印象。如今,吃节带的手信比以前的花样更多些,主人也不太看重这个。“礼”也糅进多种元素,比如主人家中有年纪较长的老人,个别有心者会发心给个红包表示敬意。总之,吃节是一件轻松的事,没有多少心理负担。
那时我还住在咸宁巷里黑古隆冬的老家,大厨房的灶台前可以摆两桌,厅屋不大,只可摆一桌,满打满算不超三桌的接待量。好在外婆家也和我们家惯同一个节,所以客人并不太多。彼时父母当老师,重阳节这天孩子是不用回校的,即使校方强调要上课,回校的孩子也寥寥无几。
咸宁门巷道全是青石板铺就,离我家不远的转角处有一块松石板,人在上边走过,就会发出“咣当”的声音。每听到这个声音,我就希望是来我家的客人,客人多,就有向小伙伴炫耀的资本;客人多,礼物就多。有时会收到出手阔绰的客人拿来整仝的月饼,(现在回看,应是中秋节的留存物)一看到渗着油光的包纸,我们便会两眼放光。母亲则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去楼上的吊篮里,一再嘱咐要等到人齐时才能开。
三、
再说回我结拜兄弟阿强。我俩是同年,从小双方父母就让我们认了“老同”,虽没进行过所谓的“结拜”仪式,但自从有了这层关系,打小就在彼此家混住、帮着干活,处着如兄弟。
阿强住在公星岩村,这个小村都是汉人,而我们村是少数民族,与我老家仅一山之隔,同属一个村委的不同自然村,走过一条约一公里弯蜒的土路,在竹树茂盛的山脚下,就是阿强的家。小时候祖母常带着我们去他们家吃节,稍大了些,母亲帮我把粉啊糖啊分成三份,另两份说是给他俩叔叔的,让我背个包包独自走路过去。
阿强家的后边是一片竹林,穿过竹林,有条小路上山,爬个百十米的斜坡,就到了会出风的小岩洞,洞里冬暖夏凉。把脸贴在石壁风口处,最是舒爽。离风岩不远处有个大溶洞,大溶洞门口的石头很平,像个高案。过节人多,来这里耍玩的人也不少,也少不了聚堆在高案上刮玉米粒(赌钱)的。以前每次去他家吃节,都不忘光顾这两个地方。
记得刚工作第二年的十月十六,中午和一众朋友去栗木村吃节,晚上就折回阿强家吃晚饭,其中刚认识不久的女朋友小梁也在列。尽兴后回家,其他人从另外的路回去,我则和小梁一人推着一辆自行车,走在弯蜒的土路上。此时圆月高悬,满路清辉,苍山黛影,花树婆娑,霜风微起,冷露无声。望着小梁娇俏的脸庞,我问:“冷么?”她轻轻摇头,一声“挺好!”彼此默契的月夜双影,长驻我的心头。
四、
转眼三十年过去,又回到明晃晃的当下,当年娇小的小梁福相已显。当明月升起于东山,她兴奋地举起手机,录下月与山的依偎,是否此时她的思绪,还与当初那个月夜暗合?
比邻有个黄田镇,除了镇上惯传统的二月二开春节及三月三外,其他村寨惯的节大多生僻,或以祖上某一太公诞辰为节日的、或是以丰收期为节日的,很难记住它的时间。有好事者就印了张《惯节日志》表格发送朋友圈,广而告之。
随着城市的扩张,不少农户转身变成了“城里人”,初初几年,每年的惯节日,仍习惯性摆上几桌,呼朋唤友前来。但城里的高楼,少了人群的熙攘热闹,少了走家串户的乐趣,总欠点“节”的意思,少了氛围。久之,就淡了……
农村的节日,是亲戚好友间交流的载体,是增进彼此情感的纽带,也是对美好生活具象化的表现……但愿一个个节日,在这片热土上绵延,周而复始。祈愿一个个跳动的点,连接成美好而温暖的线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