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喜欢人,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就像有人不喜欢猫狗一样,我不喜欢人,仅此而已。
所以当楼顶的女孩跳下来的时候,安静的血从身下的砖缝间渗出来的时候,我没有移开视线,也没有觉得特别悲伤,就像看见花瓣从树上落下来一样。
“啊,落了”仅此而已。
自杀的人或许可以分为两种,第一种可以犹豫上两个小时最后被人一把拉回,还有一种,当你看到她的时候就能够确定,她早已经死了。女孩显然属于后者,从站上边缘到离开那里她只用了90秒,甚至连一通报警电话都来不及打完的时间里,她就那样看着天空,然后坠向地面。
我不喜欢人,如果硬要说一个理由,大概是因为人太弱小了。
女孩坠落的声音惊扰了附近的人,如同泛起波纹的泥沼,人们跑开又慢慢聚回来,他们自觉的在尸体边围上一个圈,看着,说着什么。
我不排斥死,如果活着是一个人的权利,那么死亡同样。我也不会去阻拦,因为我没有给别人带去希望的那份骄矜,因为我们都是如此弱小的人。
慢慢收回视线,就在我打算离开愈发纷扰的人群时,一片花瓣飘摇着,毫无征兆的,轻轻落在了女孩身上,嫣红的花瓣落在还没有被染红的地方,带着某种滞迟的垂怜,让刚刚抚平的空气又泛起了一阵涟漪。
有人留下了这片花瓣,我呆了片刻便开始向四下寻找,然后我便看见了那一道背影,娇小的几乎被波浪般的栗色长发掩盖,背着手走在路上,握着一支红玫瑰,嫣红似血。
“知道吗,毕业班有人自杀了,就在昨天。”
第二天一到学校就听见了这样的风闻,他们说的有如目见,我转角上了楼,远远的便看见围聚的学生。
教导主任提起嗓子大喊了一声“都围在这里干什么!回自己教室去!”
围观的学生一哄而散,露出的记者好像是松了一口气,笑了笑对着面前的人说道“那么我们继续吧,梁希是你班上学生,请问她平时是怎样的一个孩子?”
梁希就是那个女孩的名字,我看过晚上的新闻后才确定下来,新闻里班主任拱着眉苦着脸把声音放得很低“梁希一直是一个好孩子,成绩又好,又非常有爱心,老实说发生这样的事我们几个老师都觉得非常意外,她给我们的印象一直是很乐观和开朗的,实在想不到会发生这种悲剧。”
然后是对梁希父母的采访,椅上的女人早已泣不成声,男人勉强和记者说了两句也双唇颤抖,哽咽的再也发不出声来。画面又切到了学校的心理辅导站,心理老师是一位戴着眼镜的圆脸女人,姓黄,年纪不大,面对镜头时似是显得有些紧张。然而她说了什么我一句也没有听进去,我只是惊讶的揉了揉眼睛,盯着房间的一角,盯着那一道背影,波浪起伏一般的栗色长发。
“目前警方已经介入,将会对女孩自杀的背后原因进行深入调查,请继续关注我们的追踪报道。”
新闻结束后我依然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原来那个拿着红玫瑰的女孩也是我们学校的学生,可是在我印象中并没有这样一个人,如此特殊的发色,只要见过一次就绝对不会忘记。更何况任何学校都是严禁染发的,把头发染成那样怎么可能堂而皇之的走在校园里。
心理辅导站位于老教学楼的一楼,我抬头看了一眼然后走了进去。在此之前我从未来过这里。中午的阳光穿过厚厚的玻璃泻进来,这是一座仿佛嵌在时间里的建筑,超厚的墙壁和大量木质结构都是上个世纪才有的建筑特征,走在这里每一步都会发出夸张的咚的一声,在空荡荡的走廊里远远的传出去。
找过一扇扇门前。我一早问过了同学,和我预料的一样,没有人见过栗色头发的女孩,她好像根本就不存在一样,但是她又确实出现在了我的世界里...思忖间便看见了一扇挂着心理辅导站五个字的门,门是虚掩的,我轻轻敲了敲,并没有回应。
“有人吗?”我问着推开了门。
和新闻里看到的一样的房间,一张办公桌和一对侧放的沙发,周围的墙壁也贴上了色彩柔和的墙纸,两面书架上满满当当放满了各种书籍。我小心翼翼的走进去,那位心理老师不在,当然也没有栗色长发女孩的身影。回忆着新闻的画面我慢慢走到了那时女孩背对镜头的地方,那是靠窗的一角,我扶着窗台向外看去,想象着女孩当时也看是这样看着面前的一切。
没有什么特别的,但当我不经意瞥到窗口下方时,我就停住了,那里有一丛茂盛的野玫瑰,顺着枝头开出了许多漂亮的玫瑰花,嫣红似血。
“我不喜欢你。”
这没由来的一声吓得我浑身一震,猛然回身就见一个栗发的少女坐在靠门的椅子上,她似乎一直在那里,在她的面前是一块模型沙盘,放着一些花花绿绿的房子车子小人,少女静静的看着,慢慢的抬起头,将目光投在我的身上。
我呆住了,我从没有见过如此漂亮的眼睛,清澈,犹如一泓深泉,在瞳仁的深处渐渐旋转出不可思议的光泽。
“对不起,我刚才敲了门,你可能没有听见,我以为没有人,所以...”
“我听见了,你也没必要道歉。”少女淡淡的说着。
“我叫周哲人,那个...你好。”我生硬的笑道。
“你叫什么都无所谓,不过既然你告诉了我名字,那么,我叫夏可。”夏可从我身上收回视线,好像声波撞上山壁折返的回声一般做出了最基本的回应。房间里一下陷入了奇怪的沉默,我一下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这是一个非常陌生的交流领域,因为我遇到的人就算再讨厌别人也不会当面说出来,更不及是见面的第一句话。
但是我还不想走,我指了指沙盘笑道“那是什么?”
“箱庭,心理学家相信上面放置的物品可以反映受验者内心。”夏可静静的说着,用手指夹起一个人偶“也就是说箱庭上会被放上什么从受验者坐上这张椅子的那一刻就已经决定好了,箱庭里会发生什么也在一开始就注定了,你相信吗?”
“是吗,真是有趣呢...哈哈。”我抓了抓头,因为不知道如何作答所以我便笑了,这是我一贯的反应,过去总是很管用,但这一次不行。
夏可不再理我,尴尬的气氛让我很难受,于是我打算直入主题“我好像见过你,有人自杀的那个时候...”
我话音未落,夏可捏着的小人啪嗒一声从房子上掉了下来。
“我也看到你了。”夏可转过眼看向我,她的眼睛让我莫名的心慌“你只是在那里看着。”
“当时发生的太快,我都呆了,所以没有反应过来。”
我又笑了,好像条件反射一样,我说谎了,也和条件反射一样。
“骗人。”夏可盯着我好像直看到了心里“为什么要说谎呢?是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更像一个好人?你对周围的一切根本就不在乎,他们死了或者活着对你来说也没什么区别,你本来不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吗。”
我挂着的笑僵硬在脸上,是因为已经习惯了字斟句酌的说话方式了吗?一时间我竟然无法做出反应,心中有一点生气,但更多的却是难以言喻的茫然。眼前的女孩似乎完全不在乎我会做出怎样的反应,她的眸光微微流转,忽然从椅子上跳下来盯着我。
“梁希不是自杀。”
“不是自杀?”我不禁道“你怎么知道?”
“如果你来这里是为了她,那么放学在校门口等我。”说完夏可便转身走开,出门之前她复又停下,转过头留给我一个冷淡的眼神“如果我没有来,那就是我改变主意了。”
放学后我还是在校门口停下了,虽然明知等来的也许只是夏可的又一顿刻薄,但我还是莫名其妙的想要等等看。
这样足足等了半个小时,却也没有见到夏可从校门里走出来,那么特殊的发色我绝不会错过,难道她早就先回去了?还是像她说的那样改变了主意?教学楼的灯光一盏盏熄灭,已经鲜有学生再走出来,我不禁叹了口气,心中居然意外的有些失落。
“你居然还在,算了,跟我来吧。”
我吃惊的回头,说话的是一个黑发齐刘海的女生,她抱着一束花看了我一眼自顾自的走了。我愣了一秒立即追了上去,不会错的,那双眼睛,她就是夏可。
“你的头发?”我跟在后面忍不住问道。
“假发而已。”说着夏可摘下假发,从后颈撩起栗色长发,一下把头发从衣领下捋了出来“没有这个在学校很不方便。”
我不禁看的呆了“那你为什么不直接把头发染回去。”
“染回去?”夏可扭过头瞪着我说道“我的头发本来就是这个颜色,你有什么意见吗?”
“不会。”我赶紧摆手笑道“只是没想到而已。”
夏可哼了一声道“就是因为你们这样我才会戴假发的,校规到底是要禁止染发,还是要统一成黑色,请你们自己先确认好。”
跟着夏可又转过一个弯,我开口问道“那你打算去哪里?”
“梁希的家。”
“什么?”我一下愣住了。
夏可侧过身望向我“想要搞清楚她自杀的原因肯定要从她的家里开始,很奇怪吗?”
一想到要面对刚刚丧女的父母我就退却了“原因的话也许只是学习压力或者受了什么打击,而且我们又不是警察...”
“不是。”夏可一口否定道“梁希的成绩一直在年级前列,有压力的也应该是她的同学才对,另外既然你也在场,那她当时是怎样的情形你应该还记得吧。”
我呆了一下,梁希看着天空的样子还刻在我的脑海里,但我不知道怎么去形容它,因为没有表情,没有情绪,或者应该说是平静,平静的让人害怕。
“她去过心理咨询室。”夏可忽然说道“就在那天下午,我在门口看到了她,但是她没有进去,只是在那里站了一会就走了。我一直跟到她回家,本以为没事了,可是还是发生了那种事。你现在应该明白了吧,她之所以会自杀是因为那是她唯一能做出的选择,所以她才会那么平静的接受死亡,有人切断了她的退路,而这个人必须为她的死负责。”
我呆呆的看着夏可,试着理解她的话,一般人会因为一个不相干的人只是在心理咨询室的门口站了一会就跟踪她到家里吗?在之后又大费周折的去调查一个死者生前的困境?大概不会吧,这个有些娇小可爱的女生有着令人意外的坚硬的眼神,这是我从未见过的。
于是我忍不住问道“可是你为什么要帮助她?”
夏可露出了莫名其妙的表情,似乎我这个问题本身才是一个问题。
“因为她需要帮助啊。”
答案意外的简单,而我却没想到。
夏可露出不耐烦的神色“你到底来不来?我可没有时间等你。”
我现在忽然想要相信她说的都是真的,想要看看她眼中的世界是怎么样的,是出于好奇吧,我不觉的被吸引了脚步。
“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