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区靠北的围墙下,有几棵绿葱葱的灌木,站成圆球状,绿团团的,一片生机。经常路过,却不知道是什么植物。也觉得不需细究,这南方的好多植物,我都叫不上名,好看就行。所以,居住在小区六七年,我也不知道这绿油油、圆团团的灌木姓什名啥?
六月傍晚,云霞满天,和妻子小区散步。路过围墙,发现这灌木丛和平时日有些不一样——团团的枝叶之间,冒出了几朵花,红艳艳的,花形硕大,似酒盅,笑着,卓约而招摇。不是灌木么?怎么会开花!要不,是院子里淘气的娃娃,嫌绿色单调,给它插上了几多红色的塑胶花?凑到灌木丛前,仔细地观察了一番。嘿,才发现,这可不是假花,是货真价实的真花。而且,是我儿时常见的木槿花。仔细地嗅闻一番,我才知道,原来这六七年,我忽略了这一株株如绣球般的木槿,错过了我儿时熟悉的木槿花。
这是故乡一种常见的花。站在路旁,长在篱笆里,开在菜园边,一朵朵,风姿卓越,给朴素的乡村,增添了几分活泼和生机。虽然它是花,但是朴素的乡民们,是不大愿意把它当花的——把它栽种在菜园边,成了一道天然的绿色的篱笆;围在农家小院的围墙边,白墙绿枝,颇有中国古典的意境;零落地洒在荒地里、小院里,绿枝红花,点染乡村的单调、朴素。它有着真正的实际用途,也有着被乡民们遗忘的美丽——它们也不管不顾,兀自活得滋润、精彩,一棵棵,盘根错节,枝桠交错,把自己活成乡村一道美丽的风景。
木槿开花,是在六月盛夏。如酒盅一般的花,从厚重的绿色中,探出头来,像从门里张望的少女,矜持中带有几分娇艳。接下来,一朵,两朵,三朵,……就冒了出来,钻了出来,爬了出来,一朵朵,一簇簇,灿若星辰,熠熠生辉,站在绿色的篱笆上,巧笑盼兮,洒下银铃般的笑声整个乡村,顿时变了样儿,朴素中沾染几分秀美,清素中点缀着几分雅致。爱俏的媳妇,路过菜园,喜欢摘下几朵,别在发髻之上,原本红润的脸,显得更加娇艳。爱美的小女孩儿,走过篱笆,会采几朵红花和几条绿枝,编成漂亮的花环,戴在头上,跳呀,笑呀;贪玩的小男孩,也喜欢摘下几朵木槿花,他们可不愿意将花往头上戴的,而是将花瓣儿洒到村后的小河里。河水流淌,花自飘零水自流,有着一番无法言说的美丽……
木槿花还是乡村餐桌上的一道美食。沾满露水的木槿花,鲜嫩而甘甜,将它摘回来,去叶,洗尽,清炒或者油炸,都可口而美味。我见过村里的阿婆做油炸的木槿花,采饱涨得快要破裂的花蕾,去绿叶、花蒂,掰开花瓣,去花萼,备面粉、姜葱、盐若干,调制成面粉糊。然后,拿新鲜的木槿花,放在面粉里滚上几滚,油锅里小火闷炸,一小会,芳香扑鼻的油炸木槿花就出炉了。我也吃过,那味道,有几许甘甜,有几许芳香,脆脆的,令人回味。
《诗经》中,曾写过木槿:“有女同车,颜如舜华”。其中的“舜华”,就是木槿花。“舜华”“舜华”,一瞬之华,它道出了木槿生命的短暂——朝,迎着阳光晨露开放,暮,对着夕阳晚霞凋零。它只有短短一天的生命,但是,它从不抱怨,也从不退缩,而是积蓄所有的力量,在日出日落的朝夕之间,绽放属于自己的芳华。这,有些像我故乡的乡民,他们沉默、朴素,在泥土里刨食,在汗水里生长,他们籍籍无名、微如草芥,但却从不放弃,从不抱怨,挑起家庭的重担,点燃乡村的炊烟袅袅,日出日落,生生不息。
远隔重洋的朝鲜,也喜欢木槿花,还将木槿花,定为国花。他们爱极了木槿的朝开暮落,称她为无穷花,今日落,明日开,无穷无尽。同一朵花,不同的角度去看,竟然得到不同的启示——国人称木槿为“舜华”,感叹它生命短暂,从而觉得芳华易逝,生命无常。而朝鲜人,却觉得木槿朝开暮落,无穷无尽。“舜华”也好,“无穷”也罢,横看成岭侧成峰,这也是一株花,除了给予人的美丽之外的,另一份厚重的生命礼物。这礼物,需要用心去聆听,去感悟,才能品咂到其中的真味。
花自无言,它才不管什么人生,什么道理、启示!就如木槿,它只管照旧地开着,开在我的故乡,开在我居住的小区,开在异国他乡的土地上,也开在了我的记忆中。
朝开,而暮落。
(注:袁泉的一首《朝开暮落的木槿花》好听,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