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浅的海湾对面,东卵村宫殿般时尚现代的白色建筑鳞次栉比,流光溢彩。我驱车前往东卵村与汤姆·布坎南夫妇共进晚餐。发生在那个夏日的往事,从这里正式开始。黛西是我已经远离家乡的远房表妹,汤姆则是我的大学旧友。战争刚结束时,我曾在芝加哥和他们待过两天。
在黛西的丈夫达成的各种体育成就中,最引人注目的即为,他是纽黑文橄榄球历史上最强力的近端锋之一——可以说全国闻名,对于一个二十一岁就在某个专业领域达到巅峰的人来说,随后的一切似乎都在走下坡路。他的家庭十分富有——实际上读大学时他大手大脚的作风就备受诟病——可现在他离开芝加哥,以一种令人意想不到的方式驾临东部:例如,他运送一群马球比赛用的马匹从森林湖顺流而下。很难想象在我这个时代,竟还有人富有到如此地步。
他们来东部的原因我不得而知。他们曾无缘无故地在法国逗留过一年,而后不知疲倦的四处漂泊,只要那里有马球以及成群结伴的有钱人。黛西在电话里说,她俩这次打算在东部永久定居,我可不信——我并不知悉黛西的想法,但我觉得汤姆会永远带着些许渴望,奔波不停地追寻着曾在一去不返的橄榄球赛场上方久久回荡着的动人心魄的激情与喧嚣。
恰在一个惠风和畅的傍晚,我驾车奔向东卵村,前去拜访我几乎不怎么了解的这两位老朋友。他们的房子比我想象中的还要精美,那是一栋乔治殖民时代风格的别墅,红白相间,居高临下地俯视整片海湾。从沙滩开始起势的草坪向着前门方向延伸四分之一英里,翻越过日晷、砖道以及暮色下仿佛燃烧着的花园——最终草坪仿若借助奔跑的势头冲上房屋侧面,幻化成攀岩而上的明亮藤蔓。房屋正面的一整排落地窗,此刻正在余晖的映衬下熠熠照人,向着暖风洋洋的午后敞开怀抱,汤姆·布坎南身着骑马服站在前廊,双腿叉开。
和在纽黑文时相比,他有所改变。如今他是个稻草发色,三十来岁的强健男人,神情冷峻,举止倨傲。目空一切的双眼闪闪发亮,使得他的面孔不怒自威,又造成一种他时刻侵略性地向前倾斜的错觉。即使是气质柔弱的骑马服也丝毫无法遮挡这副身体中潜藏的巨大能量——直到他系紧最上面的鞋带,那双锃亮的皮靴似乎才终于束缚住他的双腿,当宽实的双肩在贴身的外套下移动时,你能看到他盘虬的肌肉在身上游走。这是一副蕴藏无穷力量的身躯——一副残暴的身躯。
他说话时沙哑粗质的高音,愈发凸显出他显而易见的暴躁脾气。即使面对待见的人,他也时常透露出父亲般轻蔑——因此在纽黑文时,早有人对他恨之入骨。
“好吧,没必要以我在这些事上的看法为准,”他似乎在说,“仅仅因为我更强壮,比你更爷们儿。”同样身处成人社会,当我们还不熟识时,我就发觉他很欣赏我,并且带着饱含苛刻、蔑视的渴望,期盼着我能成为像他一样的人。
我们在明媚的门廊里谈了一会儿。
“我这地方可真不赖,”他说,他的眼睛闪着光,四处打量。
他用一只胳膊把我转了个个,又挥动另一只扁宽的手掌给我展示眼前的景色,其中包括下沉式的意大利风格的花园,半英亩香气扑鼻的深红色玫瑰,以及海岸边一艘随着潮汐起伏的塌鼻摩托艇。
“它原本属于德迈纳,那个石油商人。”他又突然客气地把我转了回来。“来吧,我们进去。”
我们穿过高高的门厅,走进一个蔷薇色的明亮房间,两面的落地窗将房间轻巧地包裹其中。闪烁的阳光在嫩绿色草地的映衬下,透过半开半掩的窗子,一滴一点地渗进屋内。和煦的风穿堂而过,把窗帘吹起如洁白的旗帜般飘忽不定,又将它们向着天花板上的奶油婚礼蛋糕状的吊灯[1]方向系成一卷,它们又轻抚过地板上的酒色地毯,在上面描画出涟漪般的幻影。
房间里唯一完全固定的是一张宽大的沙发,两位年轻女士浮在上面,就像飘在固定住的气球上。她俩都身着白裙,衣上的纹路皱褶不停地起伏流动,仿佛两人才绕着房子短暂地飞了一圈回来。我不得不稍作站立,聆听窗帘的噼啪抽打声和墙壁上画作的吱嘎抱怨声。直到汤姆·布坎南嘭地一声关上后窗,才把屋里的风赶尽杀绝,窗帘,地毯,以及浮在沙发上的两位女士,也缓缓地飘落地面。
[1]原文为“天花板上的奶油婚礼蛋糕”,猜测作者的意思为像倒放的奶油蛋糕形状的吊灯。
原著:《The Great Gatsby》
作者:F. Scott Fitzgeral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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