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的狐仙奶奶给我讲了一个故事,一个关于命运的故事。
明朝清初年间,沈阳辖区下面的张家村张家沟有一位张老爷,张老爷父辈靠磨米做粉房发家,到张老爷这辈儿读书识字打算以文扬名,不巧天资有限没能行,又赶上阉党之乱读书也不景气,从了张家老本行,也是吃苦耐劳过来的,家业又大了几分,张家成了当地有名的大地主。
张老爷娶两房夫人,长房夫人是个张老爷私塾先生的女儿红袖,当年也是颇有几分姿色,知书达礼,聪慧贤良。红袖是张老爷大小一起苦过来的糟糠之妻,但身体不好,快四十岁了,至今未生育。
张老爷又娶了小妾兰儿,年方二八,是馆里的当红清官,小妾妖娆娉婷,竟不似一般东北姑娘那般人高马大,那眼神魅惑生姿,娇柔中带点泼辣,那纤巧的小白手握一杆烟枪,吞云吐雾间竟把张老爷迷得七荤八素,张老爷对兰儿宠爱有加,兰儿骄纵泼辣,全家上下无人敢惹她,一时间张家大宅竟不知谁是正妻谁是妾。
张老爷心里还是怜悯发妻红袖的,红袖身体虽然不好,张老爷偶尔也住宿一两次,只是每次都是第二天一早,那兰儿妖妖娆娆的撒娇耍赖,不敢勤来。
说来也怪满人到沈阳来,改沈阳为盛京,天可怜见儿的,张老爷也仿似青春焕发,占了盛京俩字的光来,妻妾竟然双双怀孕,算算时间恰好是差不多时间生育。
张老爷不但子嗣有了着落,还和旗人交好,把买卖越做越大,一时间风光无两,张老爷越发相信兰儿就是他的福星,对兰儿是有求必应宠爱非常。
这兰儿本是馆子里出来的,什么阵仗没见过啊,心下知道“人无百日好、花无百样红”,现在看着自己是气派极了,可要是大房那边生了儿子,保不齐风水又转了回去。小俏脸一拧,主意来了。
张老爷出去跑生意的时候,家里照料一概是管家刘四儿,这刘四儿跟了张家二十多年了,最是个踏实妥帖的,深得张老爷信任。
兰儿有心,便对刘四儿好言好语,笑靥相迎,刘四儿人又妥帖,妥帖着来妥帖去,就跟兰儿心里有那么点缠绵,也越发看通透不拘言笑的大房不顺眼起来。
张老爷运一批货回来的档儿,当晚歇在兰儿的屋里,正累着呢,忽然院子里霹雳噗撸地响脚步来。
“抓小偷,抓小偷”的喊声不绝于耳,家丁和伙计们明火执仗、人多势众地追,那人影疾速在拐角处那么一拐就不见了,众人追了过去,一无所获。
眼前是正房夫人的房间,管家刘四儿敲门问安,里面没回答,刘四儿面露难色,欲言又止。张老爷心下疑惑,自己抬手敲门,里面悉悉索索,半天才开了门,小丫头抬头一看是张老爷,吓得瑟瑟发抖。
看到小丫头的样子,张老爷越发生疑,劈头盖脸打将上去:“说!怎么回事儿? 如此之鬼鬼祟祟?”小丫头被打晕了头,只会反复唠唠“不关我事儿,不关我事儿”。
张老爷急的得踹开门,进屋去,看那大夫人昏昏沉沉面色潮红,一幅刚刚睡醒的样子。见此状,张老爷越发众仆人言语神情晦涩有异常,拷打询问丫头之后,得知最近夫人表哥常常来过,愈发怀疑大夫人红袖与人有染,一怒之下把大夫人关到柴房。
兰儿娇娇俏俏地给张老爷敲着背,不停地给正方夫人解释着:老爷,姐姐不是那样的人,再说您又没抓住那个人,也没堵住干什么事儿,俗话说,咳,咳,捉贼拿脏,那个什么,看您看在这么多年姐姐好不容易才怀上您骨肉的份上,就别让她住柴房了。
兰儿几句话说得张老爷什么更加火气起,大房夫人就住定了柴房。
这回家彻底是兰儿当家了,耀武扬威的兰儿高兴极了,让大房夫人去厨房做厨娘,使劲儿地行使自己做夫人的权利,指使着丫鬟婆子们暗地里给红袖使绊子,一时间风水轮流转,把个小家闺秀折磨得苦不堪言。
可不知道是红袖运气好,还是那肚里的孩子命大,几番折腾红袖的肚子也没下去,慢慢地,俩人肚子都越来越大,越来越大,转眼间到了临盆的时候了。
俩人快生孩子这一年恰好是鼠年,恰逢秋季,粮谷满仓,张老爷很是高兴自己的儿子是粮仓鼠,一辈子不愁吃穿。
兰儿住在金碧辉煌的大屋里面开始破水要生的时候,大房夫人在油腻肮脏的厨房里也发动了。
可是丫鬟婆子都围绕着雕廊画栋的主屋夫人来回忙碌,人影晃动声音嘈杂,根本没人管大房夫人是不是也开始生孩子了,大房夫人喊也没有人应答,只能听天由命,自己动手剪断脐带,用旧衣服包裹婴孩儿,自己动手解决问题了。
当兰儿生下的胖娃娃哭声嘹亮雄厚的离开母腹出来的时候,厨房里面瘦弱弱小的正房长子也出生了。当然,拿兰儿的话说,这时候还不确定这孩子是不是张老爷的亲生子。
等大家发现大房夫人也生了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报告给张老爷,看着面色苍白隐隐倔强的红袖,纤弱里带着点我见犹怜,毕竟是自己的结发妻子,张老爷动了恻隐之心“当时一气之下怪罪了红袖,可也没拿住什么真的错处,毕竟夫妻一场”,把大房夫人红袖和孩子安置在偏房里面,大房和孩子好赖是有个容身之处了。
张老爷请来盛京城里有名的铁嘴算子周大牙来给俩孩子看命。铁嘴算子周大牙,看了看俩孩子的生辰八字和面相骨相,断定了高堂大屋兰儿生的孩子面如满月,相貌堂堂,将来必然
“金碧辉煌住高堂,
学文习武好儿郎。
建功立业振祖业,
父母因之得帝赏。”
又看了看大房的孩子,猴瘦弱小,啼哭都没几分气息,断定这孩子羸弱万分,有可能活不长,就算活长了也必然:
“蓬门垢面乞丐装,
乞讨走遍十八庄。
风刀霜剑随身走,
枯骨无家埋他乡”。
张老爷一听,很是不喜,原本就心存疑虑,这下更是对红袖生的这孩子越发不感兴趣,只是丢在小屋里面让他和他娘去吧。名字都没管,是红袖自己给起的名字,叫金哥。
慢慢地,俩孩子开始长大,可能是穷孩子早当家,也可能是体会到娘亲的不容易,瘦弱这个孩子金哥聪慧懂事,心疼娘亲,得知娘亲不易,一直跟着娘亲读书识字,也忍着弟弟的欺负,去家熟听老师讲书,忍着父亲对自己的不喜和白眼,躲着小娘的暗箭难防,吃糠腌菜也不觉得苦。
这孩子渐渐地长大,长得越发像张老爷,又得了娘亲的遗传,挺拔秀气,额头饱满,睿智聪明像,让张老爷见了也有几分怜悯。
兰儿的孩子生的得好,漂亮帅气,虎头虎脑,人高马大,长相精神随了他娘兰儿,得他爹赐名为张天赐。
从小请私塾老师来教,却顽劣异常,请武师傅来教,倒是喜欢得紧,整日舞枪弄棒,跟着一伙八旗子弟提笼遛鸟,跑马圈地,俨然盛京一个风头人物,越发得一表人才,兰儿也不时地夸赞天赐勇武随了老爷,引得张老爷欣喜不已。
二十年过去了,金哥不辜负母亲的教诲,每日读书习字,苦读史书,锻炼身体,守礼守节,很快少年就意气风发,中秀才,中举人,直到殿试,皇帝见他文质彬彬干净秀气,很是喜欢,点了金榜,中了状元,赐名张卿莲。金哥的母亲育儿有功,御赐凤冠霞帔,一品夫人。
而那天赐,提笼遛鸟,越发骄纵,和着旗人一起以为自己也是了八旗子弟,张扬跋扈,一事无成,脾气暴躁又自以为是。慢慢地,闯的祸越来越大,兰儿根本就兜不住了,张老爷知道也晚了,根本管不了,并且儿大不由爷,面对骄奢跋扈的天赐,张老爷也不敢管了。
这天赐,终于在一次打架斗殴中,被打破头,人便呆呆傻傻,从此疯疯癫癫,家里关都关不住,四处流浪乞讨,居然成了乞儿。
张老爷仰天长叹,再遇周大牙,问询他到底为什么这样,你周大牙不是号称神算子刘伯温的传人么?
那周大牙已经老眼昏花,门前的大牙也掉了,唯独说起来卦象一套一套的。
周大牙摸着自己稀疏的山羊胡子,感慨道:“这么多年,我没看走眼过。现在大公子和天赐少爷这般景象也是第一次遇见过,反复琢磨苦思不已,忽然间恍然大悟。”
张老爷期盼地看着周大牙,周大牙接着说道:“大少爷和天赐都属于粮仓鼠,可大少爷出生在幽暗之时幽暗之中、又在厨房之内,全是老鼠类喜欢的环境,这样环境里老鼠出来走动,想必是威风惬意,十分畅快的。”
“而反观天赐少爷这只粮仓鼠,本来好好的时辰本当富贵扬名,可惜生他时候高堂明亮人声鼎沸,吓得老鼠魂飞魄散,哪儿还敢出来觅食呢?”
“再加上修为修为,修行在人为。您的两位夫人修为不同,大夫人好善乐施、百经磨难的自然修行时间足够,为儿女挣下福报。兰儿夫人心思缜密,工于心计,教育孩子也以私利为主,着眼于小利小益,眼界不宽,自以为得到便宜多,可没修行自己,当然也没给孩子攒下福报啊。”
张老爷恍然大悟。这就是为何“两只粮仓鼠,同命不同运啊。”
他想起自己对发妻的种种错处,想起自己对长子卿莲未尽父亲之责任,现在又要依靠长子振兴家门赡养自己,真觉腆脸,不禁悔恨万分,无颜见自己的状元儿郎。
有道是:
眼看她人美娇娘,
谁知道红颜逝去终枯骨,
有情有义还是发妻糟糠;
眼看他人起高房,
谁知道大厦将倾无栋梁
十年树木百年人,
孟子贤明孟母教有方;
眼看它白茫茫大地,
鹅毛大雪覆污淖,
还觉得放眼世界真干净;
那色字头上一把刀,
杀得睿智男儿头昏脑涨,
忘记礼义廉耻魂坠温柔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