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的一个小故事。
已是深秋。
一眼望去,衰草连天。草木皆覆着霜花,焉耷耷伏在地上,湖畔木桥上坐着一个男子,身披蓑衣,手执鱼竿,右手边的竹篓不时溅出几颗水滴。
只是,今天钓起的鱼儿,好似装不满这竹篓。
身后苇草里面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垂钓者回头,声音又浸微浸消。如此反复,垂钓者垂钓兴致全无,一翻闲情雅致皆在拿起竹篓那刻没得干干净净。
空的。一早钓的鱼,见鬼了不是?
他不死心,举起竹篓把眼睛湊近,透过缝隙看见惨白的天有几只寒鸦飞过。
果真是见鬼?
“阿嚏……”
苇丛中突然有了另一个人的声音。垂钓者忆起钓鱼时身后的动静,以为是田鼠在逃窜,怎么没想到里头有人!
走近拨开苇草,一女子遽然映入眼帘,衣着单薄,几块磨破的粗麻裹在身上,蓬头跣足,但面庞出奇白净,嘴角的残血如朱砂。
地上的鱼骨干净,她手里还抱着半条未吃完的。
“肚子很饿是吗,生吃会病的。”
垂钓者欲拿过她手中的半条鱼,少女睁大双眸盯着他,随后摆出一副呲牙咧嘴的模样:“我是狐狸!”
“正巧,我还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狐狸。”垂钓者乐了,扶起女子:“你为何在这里?”
少女抱着鱼,愣愣地疑惑道“你不害怕吗,我是狐狸。”
寒风正是时候,少女瘦弱的身躯打了一个寒颤,如同消瘦的荻草瑟立风中,惹人怜惜。
哪有这么傻的狐妖?垂钓者将蓑衣解下披在少女身上,打算将她带去镇里买身暖和衣裳。
“你唤什么?”
“阿七。”少女思索两秒,她的脑海里好像只有这两个字。
她真是初涉人世,东张西望,水灵灵的眼睛对周围的东西都充满好奇,一会跟随路过的首饰,一会儿又追逐路边的吃食。
垂钓者领着阿七买了身衣裳,仔细打扮,倒是不同于寻常人,通身的灵气。
日子渐渐推后,阿七在垂钓者府中住了小半年,逐渐知晓世理,也晓得垂钓者是个商贾,忙碌之余才会陪着阿七玩耍,时常捧着阿七的脸蛋揶揄,阿七阿七,我是阿八。
这几日院中树叶落的干净,光秃秃的枝桠映在天上,阿七没由来觉得心慌,隐隐不安。
阿八与往常一样,回来捧着阿七的脸蛋笑道:“我们阿七今天开心吗,我带你去吃烤鱼好吗?”
阿七连连点头。
这家店虽有些偏远,可就数这家合阿七胃口。烤鱼香气扑鼻,阿八吃的少,一直给阿七夹菜,许是酒饱饭足屋内暖和,阿七竟痴痴睡去。
店内空无一人,阿七不知睡了多久,她醒来时,阿八不在,桌案上已蒙了薄薄的灰尘。
阿七觉得心坎儿有些不舒服,说不清是何种感觉,就是闷的难受。今日太阳晃眼,足足走了半日才回到镇上。
府里空无一人,她找不到阿八了。
阿七的阿娘是只住在深山里的狐狸,对外界的事物没有丝毫兴趣,阿七打小就没有爹,阿八是除了她阿娘第一个对她很好的人。
阿娘说,她们这族狐狸,一窝子死心眼儿,谁对她好,她就掏心掏肺地去报答。
阿七嘴角咸咸的,吸了下鼻子,抹去脸上的水珠,也不知道是汗还是眼泪。
她是狐仙,狐仙才不会有泪水。
小狐狸将屋子收拾干净,自己住了进去。心情好时,就跑去外面跟别的孩子讲阿八的事情,心情不好时,就呆呆坐在门口,等着一个人踏门而入,捧着她的脸,笑道阿七阿七,我是阿八!
“可是狐狸是狐仙,她怎么能跟人在一起呢!”小孩子奶声奶气问道。
阿七心里咯噔一下,笑眯眯道:“所以垂钓的走了呀,离开小狐仙了呀!”
“那小狐仙是不是很伤心呀?”
“小狐狸没有很伤心,她依然觉得垂钓的人会回来,像以前那样,带她买衣裳,吃烤鱼!”
小狐狸其实很伤心,在阿八走后,狐狸有五六年没有碰过烤鱼,院里的树也再没开过花。
“当时呀,阿八不让小狐仙做任何事,小狐仙喜欢玩,阿八就每天带些小玩意儿给她,狐仙喜欢吃,阿八就带着狐仙吃好吃的。”
“阿七姐姐,你认识狐仙吗?”
“认识。”阿七有些不好意思,挠挠头怕吓着孩子:“我就是那个小狐仙。”
“哇!”
……
一眨眼二十个年头,春去秋来,小狐狸觉得,她还能再等等,或许阿八哪天就回来了,门“吱—呀”一声,阿七赶忙回头,却是当年听她讲故事的孩童。
“阿七姐姐,我都成亲了,你再等就成老女人了!”
阿七心中有些失落,讪讪笑道:“再等等,再等等嘛。”
她出来闯荡许久,很久没有看到阿娘有些想念,等过完这个年头,就该回家了。
离去那天早晨,也是深秋,阿七站在树下,树依然是光秃的。
阿七想,等她下次再来时树应该抽芽了,它开花的时候,阿八应该就回来了吧?
一阵敲门声,阿七以为是那孩童前来告别,却见一位年近半百的男子,送来两条烤鱼,说想听阿七讲狐仙的故事。
阿七接过烤鱼,手指出了些许薄汗,于是那人一字一句无比清晰传入耳中。
“阿七阿七,我是阿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