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女钢铁侠
-1-
媒婆刘大脚已经来过两趟了，今早在门口碰到四凤的妈，又问起这事：“你家四凤考虑得怎么样了？我也得给男方回个话呀！”
四凤妈说：“哎，还不是嫌男方长得丑，其实，我看那小伙子挺好，老实、肯干，等我再劝劝我家四凤。”
刘大脚说：“是啊，好看又不当饭吃，你劝劝四凤，晚上我再来。”
回到屋里，看四凤正在厨房刷碗，四凤妈说：“四凤啊，我看前两天介绍的那个杨军还行，咱先不说他模样如何，就说他家那日子好过啊，你过去不愁吃，不愁穿，妈也跟着放心啊！”
四凤一边刷碗，一边说：“那也不能为了过好日子，就嫁给一个丑八怪吧？”
四凤妈说：“瞧你说的，哪有你说的那么丑！”
四凤把碗搁在一边，回屋去了，坐在炕沿上生闷气。
四凤妈又凑过去，坐在四凤旁边，说：“咱家这日子穷，我和你爸拉扯你们姐弟六个不容易，眼瞅着，你大弟也到结婚的年龄了，这房子还没个着落呢。杨家有钱，给得起彩礼，还能给咱家里贴补贴补。”
四凤心里明白，家里孩子多，她也老大不小了，该成家了，也算给家里减轻减轻负担。可是这个杨军，她是真没看好，长得小眼睛，窝瓜脸，厚厚的大嘴唇子像两根火腿肠，还比她大了六岁，看他那一脸褶子，都能当她爹了。
她这两天也很矛盾，若是同意了，就得一辈子看那张窝瓜脸，要是不同意，家里条件这么好的，恐怕不好找了。
-2-
晚上，四凤正坐在炕梢剥花生，这时，刘大脚掀门帘走了进来。
四凤妈连忙招呼她坐下，刘大脚和四凤妈闲聊了几句，就进入了正题：“你家四凤想好了没有啊？”
四凤妈没言语，扭头看炕梢的四凤。四凤头也不抬，手里摆弄着簸箕里的花生，把花生扒拉得哗啦啦直响，半晌才狠狠地冒出一句话来：“同意可以，让他多给五万元彩礼，要是他拿不出来，这事就没戏！”说完继续剥花生。
四凤妈一愣，心想这四凤什么时候想出这个条件来，五万元可不是个小数，这不明摆着抬杠吗？
四凤妈忙打圆场，说：“别听她瞎说。”
刘大脚刚要张嘴，四凤又补了一句：“我是认真的，一分也不能少！”
刘大脚听完把话又咽了回去，不知怎么接这个话茬，好半天才挤出一句：“好，好好，我去把话递过去，看杨家怎么说。”说完起身走了。
两个星期过去了，不见刘大脚，四凤心里暗喜，定是被自己开出的这个价码给难住了，终于不用看那个窝瓜脸了。
四凤妈却埋怨四凤：“你这孩子，不知自己多少钱一斤，还五万，你看看，人家没有回信儿了吧？”
话音刚落，就听四凤爸在院子里说话：“来了，她刘婶，进屋进屋！”
四凤妈一听，忙迎了出去，刘大脚进了屋，坐在炕沿上喘着气说：“好事，好事啊！老杨家同意了，五万块，一分不少，过门前给齐。”
四凤一听，傻了，呆坐在那儿，两眼直直地望着窗外，眼泪在眼窝里转着圈。她恨不得用手中的缝衣针扎自己的嘴，真是自作自受，她越想越悔。
刘大脚对四凤妈说：“还不是看好咱四凤长得好看，能找这么个媳妇，还差这五万块钱？”
四凤妈听了，乐得合不拢嘴，四凤爸也坐在凳子上，一边抽烟，一边憨笑。
-3-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开春的时候，四凤就嫁了过去。四凤爸也开始给儿子盖房子，有了那五万块钱，可以盖四间气气派派的大平房。
杨军虽然长得丑，但他对四凤好，人又肯干，家里养了十多头大肥猪，一年下来，手里的票子让小两口过上了羡煞旁人的好日子。
不愁吃穿，丈夫又百依百顺，慢慢地，四凤也看惯了这个窝瓜脸。一年后，还给杨军生了个漂亮的大闺女。
日子过得越来越好，家里新添了一些新式的家具，还买了台24寸的彩色电视机，整个村里，四凤家是头一份。
一天晚上，一家三口坐在炕头准备看电视剧，可是打开之后，满屏飘雪花，图像都变成黑白的了，音箱还哇啦哇啦地响。杨军忙下地去看是怎么回事，可是弄了好半天也没好，电视剧没看成，三口人就早早睡觉了。
第二天，杨军骑着摩托车到乡里去了，请来了一个修理电视的师傅。
他们进屋的时候，四凤正在邻居家坐着聊天，听到摩托车的响声，忙起身跑回了家。
当他进屋的时候，看到那个师傅正在御电视机的外壳，突然，她感觉这个男人有点眼熟，瘦削的脸颊，白白净净，高挺的鼻梁，低垂的眼睑上睫毛又密又长，拿着螺丝刀的手既修长又骨感。
她突然想起来了，她叫了一声：“张俊明！”
听了四凤喊他的名字，那人抬起了头，看向四凤这边，他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大声地说：“王四凤！”
四凤高兴地说：“真的是你！”
俊明说：“是啊，好多年没见了，这是你家？你家不是在东风村吗？”
四凤说：“我嫁到杨家村七年了。”
站在旁边的杨军问四凤：“你们俩认识？”
四凤说：“他和我是初中同学。”
俊明对杨军说：“是啊，当时四凤可是我们班的班花，你可真有福气呀！”说完若有所思地看了两人一眼，又继续修理电视机。
四凤也忙着去做饭，过了很长时间，俊明终于把电视修好了，四凤也把饭菜端上了桌，招呼俊明坐下一起吃饭。
饭桌上，两人一起回忆了当年上学时的一些难忘的事，俊明说：“唉，要不是当年和同学打架，被学校开除了，说不定我也考上大学了。”
四凤说：“是啊，你当时多聪明啊，总是考第一。”
俊明问四凤：“你是不是后来也不念了？”
四凤说：“是啊，你被开除后，我也不念了。”说完感觉自己说走了嘴，连忙补了一句：“我本来学习就不好，我家孩子又多，供不起了。”
杨军在旁边插不上话，只得独自没趣地吃着碗里的饭。
自那天见到俊明以后，四凤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改往日的愁眉不展，每天都乐呵呵的，一边干着家务活，一连哼着小曲，走路都带着风。
-4-
隔天，四凤到乡里去赶集，她要买点毛线，给孩子织件毛衣。
集市上的人熙熙攘攘，小贩摆在地摊上的商品琳琅满目，四凤找到卖毛线的摊位，买了二斤粉色的毛线，又在食品摊称了点糖果和饼干。
正要往回走的时候，忽然后面有人拍了她一下肩膀，她回头一看，竟然是俊明在对他笑。
四凤忙问：“俊明，你也来赶集？”
俊明说：“我的修理部就在集市附近，过来买点东西，要不，上我那坐坐去？”
四凤正好买完东西，家里也没有事，晚些回去也不要紧，就答应俊明去他那看看。
修理部不大，里面堆满了电子配件和报废的电视机，俊明从工作台后面拉出一把椅子，让四凤坐在对面。两人相视而笑，忽然不知说些什么好，四凤连忙把目光转向别处，假装看这看那。
俊明看着四凤，说：“还记得咱俩当年的约定吗？”
四凤用手摆弄着脖子上的红围巾，轻轻地点了点头。
沉默了片刻，俊明说：“只是咱俩都背叛了当年的约定，我已婚，你已嫁。”
四凤说：“是啊。”
俊明接着说：“当年，因为我家是外来户，为了在村里站住脚，我妈就让我娶了大队书记的女儿，她女儿，就是我现在的老婆，仗着她家权大势大，从不把我放在眼里，受尽了她的窝囊气！”说完低头用桌上的圆珠笔，在一张废纸上用力地划来划去。
四凤说：“我也一样，还不是为了几个臭钱，就把自己给卖了？”
俊明看着四凤，说：“那个姓杨的对你好吗？”
四凤说：“嗯，他倒是对我百依百顺，只是他又老又丑的，心里总觉得委屈。”
说完把目光投向窗外，外面集市就要散了，街上的人越来越少，一阵风吹来，卷起了满天的沙尘，天开始暗了下来。
四凤见要变天了，忙站起身，说：“不好，快下雨了，我得走了。”说完就要往门外走。
俊明忙从柜子里拿出一件雨衣递给四凤，说：“带上，以免路上下雨淋湿了。”
四凤接雨衣的时候，俊明趁机抓住了四凤的手，四凤红了脸，忙抽出手，谢过俊明后，骑车向家的方向驶去。
俊明望着四凤远去的背影，站在门口许久。
-5-
等四凤回到家，刚到大门口，雨就下了起来。
杨军见四凤回来了，忙帮她把自行车推进屋，看到后座上的雨衣，问她：“哪来的雨衣呀？”
四凤忙回答：“哦，今天在集上碰到张俊明了，正好变天，向他借的。”说完就忙着做饭去了，杨军也没往别处想。
从那以后，四凤只要去赶集，都会到俊明那坐上一会儿，两人的关系也开始变得越来越不一般。集市上人多嘴杂，慢慢地，就被传得满城风语。
有一次，四凤又借赶集去了俊明那里，可是她还没坐稳，后面就有个很胖的女人推门而入，胖女人把四凤从俊明身边扯起来，啪地一下，就是一记耳光，正打在四凤的右脸上，打得四凤直愣。
女人嘴里还骂骂咧咧地：“你们天天在这约会，当我不知道是吗？你就是那个王四凤吧！脸蛋生得够漂亮的呀，身子也前凸后翘的，怪不得把我们家俊明的魂都勾去了！真是个不要脸的东西！”
俊明见状，忙把四凤拽到身后，对那女人说：“赵艳，你要干什么？”
赵艳说：“你给我让开，我今天非得教训教训这个狐狸精不可！”说完抄起门后的笤帚就是一阵乱打，四凤吓得躲在俊明的身后，笤帚一下一下地捶在俊明的身上。俊明气得抓住赵艳的胳膊，对四凤说：“你快走！”
四凤忙从俊明的身后站起来，躲过赵艳的阻挡，夺门而出，此时外面已经聚集了很多人，都探着头看热闹，她顿时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不知是疼的，还是臊的，她低着头，把围巾往脸上拉了拉，逃也似地离开了。
-5-
自那以后，两人一直不敢再见面。
由于那天的事发生在集市上，七里八村的都传开了。杨军知道了这事后，气得直咬牙，拳头捏得嘎嘎响。
但是他害怕失去四凤，心里憋屈，又不敢与四凤当面对峙，只能对着圈里的那几头猪撒气：“不是喂你食了吗，还吃里扒外的？看我不打死你！”然后抡起棍子一阵乱揍，打得肥猪们在圈里嗷嗷叫。四凤知道他是指桑骂槐，但是心里有鬼，也就不敢说什么。
杨军从此不让四凤去赶集了，有什么需要买的，就自己骑着摩托车去买回来。渐渐地，一家人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夏日的一天，村里放露天电影，四凤也带着板凳去看，杨军陪着孩子在家看电视，怕晚上外面蚊子太多。
四凤一边嗑着瓜子，一边看着电影，正看到精彩处，他感觉旁边过来一个人，蹲在她旁边，只听那人小声说：“这黑灯瞎火的，找你还真不容易！”
四凤一听是俊明的声音，忙转过头去，说：“你怎么来了？”
俊明说：“听说你们村放电影，我猜你一定能来，上学的时候，你就说你爱看电影。”
说完在四凤的耳边小声嘀咕：“走，咱俩出去说。”
俊明先站起身，弯着腰走出人群，四凤随后也跟了出去，直到远离了人们的视线，在前面的一片高粱地停了下来。
俊明猛地把四凤拉到怀里，开始疯狂地吻着四凤的嘴唇，四凤感觉都快透不过气来了。此时的俊明就像一只刚刚冲出牢笼的困兽，把她扑倒在田埂上，周围一片寂静，只能听到两人的喘息声和咚咚的心跳，以及高梁叶子被碰撞摇晃的声响。
一阵翻云覆雨过后，俊明对四凤说：“跟我走吧，我带你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
四凤起身，拍打拍打身上的土，把衣服整理好，对俊明说：“就咱们俩？那孩子怎么办？”
俊明说：“顾不得那么多了，我不想和那个母夜叉生活在一起了，趁着年轻，还来得及，咱俩远走高飞！”
四凤说：“我也想离开这里，只是惦记着孩子。”
俊明说：“等我们到了那边，安定下来，再把孩子接过去。”
四凤说：“好吧，那我也得准备准备再走啊！”
俊明说：“好，我等你，那边我都已经安排好了，明天我去买火车票，下周二就走。”
-6-
回到家，四凤失眠了，她想着前前后后发生的事，脑子里像一团乱麻。
她不知道怎样和孩子交代，她的内心慌乱不已。她整天心不在焉，把孩子的毛衣织成了一个袖子长，一个袖子短；缝被的时候，把被和自己腿上的裤子缝在了一起；扫完地，把垃圾扔到了猪食槽子里……
既盼望，又害怕的周二如期而至，早晨，杨军开着三轮车去县里买猪饲料，孩子也背着书包上学去了，四凤一直站在门口许久，望着女儿远去的背影，泪如泉涌，这一别不知什么时候再相见。
送走了孩子，四凤开始喂猪，然后把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她在屋子来回地踱步，像一只热锅上的蚂蚁。眼看时间就要到了，她找出一张纸，含着泪给女儿写了一封信，上面写着：妈妈到很远很远的地方打工去了，你要好好学习，听爸爸的话，妈妈会回来看你的。
然后她心一横，把早已收拾好的衣服和一些钱装到一个大包里。她一步三回头，这里毕竟是她生活了七年的家，也有许多不舍。
她的眼皮一直在跳，不知前方是吉是凶，但她相信，有一个远方在等着她和俊明，她终于可以兑现他俩的约定了。
她和俊明手拉着手，踏上了通往远方的列车，就像当年去上学一样。四凤靠在俊明的肩膀上，两眼望着窗外，远处的青山连绵起伏，几只小鸟在蔚蓝的天空中自由地翱翔。
她扭头看看俊明，俊明也在看着她，脸上带着微笑，好像在课堂上回头看她时的样子，她对俊明说：“还记得咱俩当年的约定吗？”
俊明说：“当然记得，我们要永远在一起。”
四凤笑着说：“我们俩这算私奔吗？”
俊明说：“你说呢？”
说完，把四凤搂得更紧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