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姐姐没有考上大学。那一年我还在读小学。那时候高考还在七月,姐姐的作文我只能勉强看懂一点。印象最深的一句就是七月是黑色的。恩,我想是真的,因为天总是不晴,因为姐姐一直把自己关在小房间里不出门,大把的掉头发,而妈妈总是在叹气,爸爸则莫名其妙就骂人。
后来姐姐漂亮的长头发莫名其妙地剪成了奇怪的蘑菇头,在七月的末尾回到学校复读。很长一段时间,脸上都看不到笑容。每个月会有一次,妈妈把蔬菜炒好放在饭盒里,带我去看她。那时候还没公交车,我们只能坐在装满人的货车车斗里去县城。每次下车,我都要对着路边哇哇吐一会。我们和一大帮人站在一起,等着铃声响起,等着对脸色和衣服同样灰暗的姐姐挥手示意。然后姐姐一边吃,一边回复着妈妈对成绩小心翼翼的提问。我觉得很压抑,那所学校有漂亮的假山和小溪,但是人们很少看得到笑意。
那时候我还不知道,这些都是我无法回避的前路。
高中时的班主任是数学老师,但十分有文艺范和书卷气,他制定的班级口号是——“我坚信人生因奋斗而美丽,我志在清华志在北大。”
早操的时候,别的班一水的都是自强努力,奋斗不息,勇夺第一,只有我们班不同。我混在人群里,不好意思开口,北大清华是我所知的最好的学校,因为是最好,所以在心里认为不可能够得到。有时候我在想,我的自卑没毛病,但来得太早太早,让我应该意气风发的时候低落得无以复加,却不知道自己后面连意气风发的机会都没有。
寒门难出贵子,是每年高考成绩出来之后都会被被反复提及的一句话,而每一年大家都会各种捧着胸口叹息。让我惊奇的不是这句话本身,而是大家对这句话的态度,亘古至今,一向如此,哪怕这是个倡导自由多元民主的时代,也是不可更改的铁律。当然也不是完全没可能,你要足够努力,足够聪明,以及足够幸运。几十万条鲤鱼逆流而上,龙门在前,总会有跳得过去的。这不只是定律和法则,同时也是概率的问题。
人生而不平等,话说你要怎样的平等。机会均等资源均分?那奋斗还有什么意义,总会有人比较强,跑得比较快,获得优先选择的权利,你努力触摸的天花板不过是他们家地板。更多的时候,我们愤懑不已,他们什么都没做,可是他们什么都有,我们什么都做了,可还是得不到。
我们只看到彼此的不同,却不愿想因何不同。我们习惯性的把出生作为对比的起点,其实对比是个需要不断追溯的过程。阶层洗牌的手段方法策略可能迥异,但结果是相同的——他们的父辈以某种方式完成了政治资本,经济资本的积累。
以前我跟爸妈吵架说过最多的话是,我要的不多,就是像***一样,有新衣服穿,可以买几件好用的文具。现在想来,我觉得不多的,其实已经太多。爷爷去世的得早,爸爸一个人扶养了四个弟妹,加上孩子多,爸爸咬牙坚持让我们几个都要读书,只能勉强支撑。割裂开背景,这个要求不过分,但是背景无法割裂,所以我要的注定得不到。
给孩子最好的是很多父母的原则和目标,我每次听到的时候会有点悲观。害怕有一天当Ta的眼界开阔,知晓这世界的残酷与绚烂,是否还能怀着感恩的初心面对父母。随着阅历的增长,有了些改观——父母给的最好,是不能以一个通用的标准去衡量的。就像即时人生来不平等,但你仍有选择的权利。
两千年以前,陈胜吴广疾呼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是人们对平等发出的大声质询,而历史给了最好的注脚。王侯将相是不是天生的。也许是,因为起点和格局已经摆好。也许不是,每个朝代的更替,都是有人选择逆流而上,打翻棋盘,重新洗牌。
所有人在同一个池子里公平竞争是不可能的,哪怕是高考也做不到,你可以在一场考试中拔得头筹,可是却无法架空池外的一切,出了池子,是去大海还是小溪,不是比赛结果能够掌控的,所以谈何平等。但你仍可向前,去寻找你的星辰大海。有人乘舟,有人涉水,这世界有多绚烂就有多残酷。既如此便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