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梦到民国第四年的那场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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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独坐在小窗下,只余半个瘦削苍白的脸颊,廊下走动的声音似讨命的鬼,淡云青的裙顺着北风晃荡,像难归乡的魂。
男人撑着伞从雨中走过,眸底是不知名的色彩,黑色皮鞋踏上了青石板的石阶,收了黑伞,指节分明的手沾染了北方的雨。
她阖上眼,倚在窗前,鸦翅轻颤,似从眼前混沌黑暗里瞥见几枝棠。
一时两下无言,只闻得烛火噼啪。
他在影下坐着,却亦不肯抬头看她,他心下始终僵着要赌一把她没出口的话,可她当真就会要说出口来。
“你何苦这样困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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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知道的,她最要强,从小就是轻易不肯罢休的人,凡事都一样。她常把一句‘强扭的瓜不甜’挂在嘴边,倒真是没人扭的过她,大抵,我是第一个罢。”
十二月的北平,阴冷而又猛烈。
屋内,床榻间的旖旎似乎还未散去。
她闭紧了眸子,枯色的唇微抿,清泪流去。
皮鞋声清脆,他关上了门,将她放在床上,一颗一颗解开她的扣子,微微颤抖的身子宣示着她的害怕和他的无能。
他满眼的情欲悄自褪去,只余了一往的痛惜之色。
女人紧紧閤着眼,手还搭在他的胸前,几不可闻的一声叹息。
于后他伸手想摸摸她的眼睛,手举了半晌,又乏力地垂下来。
他陡然感到好一阵无力——对于爱她这一件,他一往都感到徒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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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手生得小,不满我虚指一握。那手上筋脉早年落过病根,这二年更是损毁已极。记得初识那年她便捏不稳笔,更握不住骰盅,还总打翻重手的碗盏。”
他说来原本笑着,却又陡然顿下了,像是吃进一口野上的北风,牙关都冻住了。
其实后来他几乎再没什么笑容,他确实长久伤怀。
那样小的一双手,由筋至骨都透出病弱的一双手,究竟为什么能攥住那把刀子,她哪里来的气力将血肉层层划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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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头的雪依旧下,好似不曾停过,他紧紧将她环在怀中,一下一下虔诚地吻向她的额头。
外头雪压松枝声响隔着窗传到榻上人耳中。
他细细把玩着怀中人的手,神却落在了她手边一片鲜红上。
“先生,待江南的雨透了,我庭前的海棠也不余几枝了。”
“先生,这个年代,太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