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一件小事:我还是想怼你

1.

“你上一中?”

“嗯|抠鼻表情”

“我还以为你被快递到哪了呢。”

“再见表情|和你说话简直就是自虐……”

“没事了,你退下吧|大笑表情”

这就是我和陈佳一贯的聊天风格,我们是死对头。

我们是并将长期是,一直是,死对头!

我们第一次见面就看对方不顺眼。

作为老师嘴里的鬼才的他看谁都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

小伙子很狂嘛。姑奶奶我也不是你惹得起的。

作为全班男生公认的男人婆,我一人挑起全班理科大旗高声呐喊:“男生都是废物”!

但陈佳的底细我不知道,所以也不敢轻易的嘲讽他。

直到他调到我附近。

有人将相同的题目给我和陈佳看,得出相反的答案。

我们刚开始是友好而和平的讨论,结果他是油盐不进,死守着他的教条不放,我们两个越说越激烈,周围的窃窃私语都停下来,饶有趣味的看着两只好斗的鸡掐架。

“你滚吧!公式是这么用的吗!”我把辅导书一下拍在他的脸上,声音巨响。

所有人都“哇”得起哄。

“别说了!主任一会儿来了!”班长赶紧出来控制局面。

“就算是牛培培(最厉害的女主任)来了,那也是我的对!谁错了谁死爹!”他一字一句地说的咬牙切齿,像是要决斗的战士。

我们都杀红了眼。

“去他的公式!”他一下子把书给我扔过来,我一低头,书从我的上方飞过,那是我此生难忘的慢镜头——

所有人的目光系在那本书上,表情各异,但当那本书扑腾着纸翅膀,哗啦啦的向墙上飞去,撞出脆脆的声响,并啪的一声落地的时候,所有人的表情开始齐刷刷的收住,一下子就变成了面无表情的钻研的认真样。只有陈佳还扭曲着表情,扔书的手还没有收回来。

他像是被定格在了空中。

因为在书撞的墙壁的左边的门上的玻璃框着一张恶魔般的脸。

牛培培。

我的手根本要拿不住笔了,控制不住得要发抖,憋着的笑卡在喉咙痒的难受。

门Duang的一生被踢开。

陈佳尴尬的慢慢收起表情,转过去若无其事的开始写作业。

“那个同学出来一下。”

他自觉的站起来,有一种毅然赴死的大义凛然。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啊!

最尴尬的是,第二天老师讲课,发现是我的答案对。

我憋笑憋到满脸通红,肌肉僵硬,朝他吐舌头,做鬼脸。

他若无其事的继续假装认真听课,梗着脖子,歪着嘴,眼神好像在最后倔强的挽回:“老子无所谓”!

他也就这两把刷子!

还让自己的爸爸莫名的“被死亡”。

这个开场,算是“惨烈”了吧。

后来我一直用这件事情嘲笑他,他总是露出那个经典的表情:小眼睛眨眨眨,因为嘴突出,所以他咬着后槽牙,使劲儿抿着嘴的样子,简直就像一头赌气的骆驼,梗着脖子,一副老子在乎谁的样子。

记忆里我笑出后槽牙的样子和他的表情形成鲜明对比。

2.

之后的日子里,我一直都在了解陈佳的水平,果然没有想象中的神秘。

后来我们的怪友谊因为调桌的事暂告段落,到初三下半年的时候,所有有希望考学的人被老师赶到了前边的羊圈里。他终于从边疆调回京城了,搬桌子的时候那个装逼的样子呀,我一直啧啧啧。

他调到了讲台右护法靠里的位置,我是他后桌的同桌。

他的后背都透着得意。

我的嘴歪到一个怪异的角度,摇摇头。

我和陈佳以及他同桌当时是班里想要考到外县的人,当然,我和他们不是一个水准的,我要考的是全省最好的学校,石家庄二中。他们两个,我一直不清楚,就是衡水中学之类的分校。

我一直都不喜欢被人逼迫,比如一次定终身的中考高考,所以我为了逃避中考,也为了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报考了石家庄二中。二中不来我们县招生,因为基础教育搞得太差,那时我才明白,县教育局长嘴里的“名列前茅”就是没有名次,中等稍稍偏上吧。

二中真的不着急,都快一模了,还没有任何让我去考试的消息。我实在忍不住,自己给招生老师打了电话,确定了,一模成绩决定我是不是能够参加考试。

可是开学第一天晚上,陈佳和他同桌都被接走参加衡水的考试。我心里很不自在,像是整颗心脏都变成了酸酸的柠檬。我知道不可能是衡水一中的考试,但是至少是和我同性质的考试。几十天焦虑的等待天天像水滴,终于汇成河流,变成了瀑布一样的眼泪。陈佳呀陈佳,我还在等着考试资格,你个没用的东西竟然就可以直接去!我知道衡水二中没有石家庄二中的资质好,但是我就是没来头的伤心,死去活来了三节晚自习。

其实歪打正着,积攒多日的恐惧和焦虑被波涛汹涌的眼泪,堆起来像小山的卫生纸和红到和我的白色的校服形成鲜明对比的眼睛,终于盖了过去。焦虑被另一种态度鲜明的情绪代替,在陈佳回来之后,这种情绪也渐渐失去了色彩,变成了透明色。那时候我恨透了陈佳,认为他影响了我多日以来竭力控制的情绪,其实现在想想,大哭过一场之后,我才变成了正常的我。那些难言的,幽微的,隐晦的情绪,就这样被陈佳的离开带走了。

结局令人欢喜,我一模的时候超常发挥,考到了全校第四。那是个令人昏昏欲睡的午自习,政治老师的话是我这辈子听到过的最大的喜讯,全班沸腾。在一个入学成绩全校倒数第二的班级,有人进到年级前十实在是不易。

陈佳自己以为自己考上了,他爸爸给出了模棱两可的答案。

后来经老师证实,陈佳确实没有考上。

我们都在偷笑,我再一次看到他梗着脖子,一副无所谓但其实心里在意得要死的样子。

“某人真的是很矫情,自己没有考上还欺骗我的感情!亏我还崇拜了他那么久,真的是,浪费感情!”我用笔狠狠戳着纸。

他没有理我。

我知道这样子很容易被人认为恶毒,但我要是去安慰他才会让我们两个浑身起鸡皮疙瘩,他一定会歪着嘴用怪异的眼神看着我。

“有病吧!”

我都想好他的台词了。

表面嘲讽,但我心里真的像是有地方塌陷了,开始向无休止的深渊下落。

3.“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每次大型考试都是按照成绩排桌,本着友好交流的心态,我认识了几个朋友。其中最奇葩的就是钟碧微。

我不是跑题,因为钟碧微就是大家嘴里,陈佳的暗恋对象。

人家可是热情如火,眼大脸尖身条细,活脱脱一个女神加一点可爱的神经。

当我见到钟碧微的时候,我就彻底知道了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终极定义。

陈佳是眼小嘴大个头矮,简直就像一匹骆驼!

或者说叫还没有进化完全的人类,俗称:类人猿。但我们的水平不足以总是想起这个科学的名称,所以简称:猴子。全称:西伯利亚大猴子。忘了是谁起的,也不知道西伯利亚产不产猴子,但很顺口,所以所有人都这么叫。

我一般叫他猴子,严肃的时候叫陈佳,嘲讽的时候叫西伯利亚大猴子。

后来我问他,你作为西伯利亚来的稀有品种为什么喜欢我们中国的美女?

他皱皱眉毛,什么玩意儿?

“别装傻充愣!钟碧微你不认识呀!”

“我不喜欢了。”

“你终于不再祸害人间了!放了我们家微微,你就是好猴子!”

“她变了。”他简单的说,抿着嘴,但仍然收不回他突出的嘴,他使劲的睁大眼睛,好像事不关己的样子。

我没有再追问。钟碧微没有整容,只能说,陈佳还是喜欢过钟碧微的内在的,至少不是只贪图的她的美色。

还是有点觉悟的。

“我觉得吧,现在的喜欢转变为欣赏不错!”他又继续说下去,但显然这句话和上一句没有联系。

“是吧,但我要是说转化就转化,说努力就努力,所有的都变成嘴上功夫就好了。”

我不经意间看向他的同桌。

我喜欢他同桌,冯航。

他嘴角浮起得意的微笑。

“我知道了所有的事情……”

不得不说,他是唯一一个知道我喜欢冯航的人。

连当事人都不知道。

就像他的“她变了”也只向我说过一样。

开始煽情了呀,打住。

初中时候的喜欢,被我形容成荷尔蒙乱分泌的表现,毕竟懵懵懂懂的懂得了世界上有神秘的爱情。

他和钟碧微什么也没有发生。

后来冯航和我表白,但是我拒绝了,我说我不喜欢他,我撒谎了。

没有意中人,潇洒又自由。

“拉倒吧,你就知道硬装!”

4.

中考之前,上课还是一样的复习,大家都有一点烦躁,毕竟都要中考了,所有老师的那种复习进度,都和自己的多多少少的有点冲突,当然,和睡觉的同学简直是二十四小时不和。

我还是坚持着不让自己浮躁,虽然我是这样一个大大咧咧的人,但对于学习我还是很认真的。

回答问题的人很少,我就是冲锋官,主力军,大元帅!

没错,我就是光杆司令。

这种孤立无援的感觉,倒是很冷很寂寞。也有点有趣。

老师看着我无奈的笑。

我回了一个同样无奈的微笑。

“真是没法讲下去了,该听的不听,这有一个早就被录取的还在这扯着嗓子回答,”老师用板擦敲敲黑板,“你们的魂儿也跟着一中飞啦?一中的通知书到你们家门口啦!”

“那快开门呀!”后排一位熟睡的老兄模模糊糊的听到这一句,站起来眼睛里都放光。

他环视四周,全班的哄堂大笑告诉他:

没错!你做了一个梦!

他不好意思的坐下。

“笑一笑就精神了吧?看最后一道题!”

所有人都轻轻地叹气,好不容易心思从物理的牢笼里飞出来,又被饲养员吹口哨催促赶紧回笼子。

“考上学,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物理老师总是这么说。

也是这样一个午后,外面人声鼎沸,我们还在教室里看黑板上乱七八糟的导线。

……

“等你们把这个电路画清楚,想怎么下课就怎么下课!”

“老师等我们画出来,你就见不到我了,快憋死了!”陈佳一副猴急的样子,谁不知道他一向尿频尿急,每次下课都去厕所,有时候是闲聊,有时候是抽烟。

想象一只猴子吐云吐雾的样子就感觉好笑,而且还是在厕所。

“来个女生吧,刚才都是男生在回答问题。”

“安思危去!”陈佳嚷叫着。我用笔狠狠的扎了他一下。

“让安思危去!”

“众望所归呀安思危,来吧!”

来就来,我怕谁!我撸起袖子,潇洒的拨了一下刘海,刚拿起粉笔,像是一个拯救世界的英雄一样刚要写,陈佳的一句话差点把我噎死:

“老师,安思危应该不算女生吧?刚才你让男生去挑战的时候,也是她去的……”陈佳突然用戏谑的语气这样说。

看来你是不想上厕所了!

“我怎么不像女的啦?”我眼睛里好像要射出冷箭,杀死一旁的陈佳。

全班又是默契的大笑。

……

好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想起这件事情的时候,我和陈佳还在冷战,我组织了很多女生组团和他对战,主要是冷战。搞得他孤立无援。

为什么来着?我给忘了。

“叫你别招惹她。”他的同桌冯航无奈的摇摇头。这种无奈的笑,竟然带着一丝宠溺的味道。

后来,因为没和陈佳有什么深仇大恨,就都和好了,就还剩我坚守最后的城池。

我一向是最不服输的。直到一次英语老师让我去教他的语法,这才开始说话。我当时用书狠狠地砸了一下他的脑袋,咬牙切齿,纯粹报复的那种。

书本和他的脑袋发出的声响和第一次开始说话一模一样。

我的腹黑只有在陈佳这里才会升级成怪兽,平常也就是和冯航小打小闹,但对于陈佳,我是能整则整,绝不留任何余地,其实下手是挺狠的,但我这个人就是看人下菜碟,可能是我的灵魂看到了陈佳无所谓的灵魂,所以才这样的捉弄他。我真的是单纯的捉弄,和情情爱爱没有一点关系。说真的,作为颜控,我的异性朋友要么有才华,要么有颜值,我都是产生过幻想的。但对于陈佳,是百分之一百纯友谊。在荷尔蒙乱分泌的阶段,我很惊奇自己和陈佳是怎么保持如此正常的关系,并且还走得这么近。可能是他对我有足够的恨吧,我从来不认认真真的给他讲题,没事就是以怼他为乐,我这辈子损人的最高境界,就是在他这里了。他好像真正生气的时候,我会笑着说:“我错了我错了……”

应该是长得都足够丑,所以才有纯友谊吧。

5.

到最后的最后,我和陈佳都疯了心。

他开始满嘴胡话想要一瞬间参透宇宙终极奥义,我总是怼他:“看完霍金传再来跟我说话,OK?”其实我们都是疯子,他总是对不切实际的事情抱着幻想。我也会有这样的念头;改变世界的审美,证明牛顿第一定律不对。但我就是说说,他倒是对做白日梦乐此不疲。

我看到了假如没有自我节制的我是什么样子。

我们组也曾经聊到家庭,我把两个精神病患者的事情说了。我大胆直率赤裸裸的说:“所以,我要努力学习,找到好工作,然后挣很多钱。”

陈佳的表情很微妙的复杂起来。

他被他爸花了几万块塞进了私立小学,望子成龙吧,所以他这辈子的愿望就是变成一只乌龟,永远也不变成一只龙。

像我这样逼自己成才的人,他第一次遇到吧。

我总是说我不够努力,为自己的偷懒不停地自责着。他总是说我有自虐倾向。

但我们很理解对方,但是不打算成为对方。

我看不上他的清闲,他看不上我的成功。

就像我看不上他的清高,他看不起我的努力一样。

轮到互相判卷子的时候,他总是对自己和别人下手都特别狠,以至于在这样水分大到可以养鲸鱼的时候,他总是把自己的分数压榨成咸鱼干。

有意思吗?虽然当年我清廉到周围都是答案,都是互相判,我还是正直到把自己分数判到了69分。

我叫实事求是,他叫过分清高。

同样,他说他叫努力奋斗,我叫牲口拉磨。

我和他都是有点病态的。

到中考的时候,奇迹般的被分到了同一个考场,琳说了,挨着他就倒霉,果然,我中考考砸了,但无伤大雅,没起什么决定性作用。

“你上一中?”

“嗯|抠鼻表情”

“我还以为你被快递到哪了呢。”

“再见表情|和你说话简直就是自虐……”

“没事了,你退下吧|大笑表情”

这是我们倒数第二次聊天,我为了写他的事儿,想问问他和钟碧微的“风流韵事”,他说他还要学习,发了个举着刀的图片。

呦呵,开始努力了,还是搪塞我的理由?

我还是没有问下去,他不会说的。

就是毕业之后,我的嘴炮能力稍稍下降,没人练习了。这么耐用的靶子,世间罕有。

其实,我特别想说对不起,但我一想,我们之间是不用说这个的,就像我一直说“我错了”但从来没有改正。

所以,我还是想怼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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