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
马伯庸
作家。人民文学奖、朱自清散文奖得主,有“文字鬼才”之誉。
被评为沿袭“‘五四’以来历史文学创作的谱系”,“文字风格充满奇趣”。
老者须发皆白,身着宽袖圆领紫袍,腰佩金鱼袋;少年人脸圆而小,青涩之气尚未褪尽,眉宇之间却隐隐已有了三道浅纹,显然是思虑过甚。他穿一袭窄袖绿袍,腰间挂着一枚银鱼袋,手里却拿着一把道家的拂尘。
李泌把外袍胸襟扯开,将双臂撑在沙盘旁边,身子前倾,继续俯瞰着长安城的沙盘。他的犀利眼神扫视着每一栋建筑,似乎想用目光将那头狼生生剜出来。
两人各自跨上一匹,张小敬问道:”去哪?” 徐宾答道:“哎哎,咱们回光德坊的靖安司。” 他看了一眼牙门前的日晷:“得尽快赶到,嗯,得赶快,得跑一刻半呢。” “一刻之内准到。” 张小敬用无名指扫了扫马耳,马匹的灵敏反应让他很满意。
阙勒是个突厥名词,近似于九幽血狱,而霍多则是化为尘土之意。整个词既是一句诅咒,也是一种传说中的凶兽。“阙勒霍多”这四字,即使不懂突厥语的,也能感受到其中滔天的杀意。
鬼蜮伎俩
贺知章见火候差不多到了,肃容一拜,满怀深情道:“今日长安有事,正需要尊者与我靖安司行个方便,一并躬燃纯火,荡涤宵小呐。” 一听到“躬燃纯火”四字,大萨宝眼眶几乎都湿润起来。祆教以火为尊,这四个字真真打中了心思。老人颤巍巍地站起身来,放开拐杖,双手拢作火焰形状横在胸前,向贺知章深施一礼。 “祆众,愿为贺监前驱!”
杜药师心中一阵凛然,知道自己已经触及到了另外一座长安城。这座长安城见不得光,里面充斥着血腥与贪欲,没有律法,也没有道义,混乱凶残如佛家的修罗之狱,能在这里生存的,都是大奸大恶之人。即便是官府,也不敢轻易深入这一重世界。
张小敬没理他,对那男子道:“我只能救你们其中一个人离开,你可以选择是谁,但记住,只能选一个。” 说完之后,张小敬倒退几步,冷眼看着。男子先是惊疑,然后是惊喜,嘴里反复喃喃,但每次看向瞳儿,便心生犹豫,不肯明确说出一个名字。张小敬忽然把身子凑过去,耳朵贴近他,然后点了点头。 “好。” 张小敬放下鞭子,手起刀落,斩断吊着男子的麻绳。 韩郎滚落在地,先是楞了一下,自己根本什么都没说啊。可话到嘴边,突然犹豫了起来。他试探着挪动几步,看那几个凶神都没动作,然后眼底流泻出狂喜——仿佛有人替他做了决定,就不必心存愧疚了。他看看左右,无人阻拦,用袖口掩面,急忙朝着出口慌张跑去。 等到他走远之后,张小敬再次走到瞳儿面前,她呆呆地看着地上断成两截的绳子,螓首低垂,似乎不相信是真的。 “你骗我,他根本什么都没说!” 瞳儿忽然抬起头,愤怒地喊道。 “一个男人,不要听他说了什么,要看他做了什么。若他本无离意,我又怎能左右他的双腿?” 张小敬的语气平淡,陈述一个简单的事实。
李泌的手指捏紧衣角,喃喃说了一句突兀的话:“自古华山,只有一条路。” 檀棋、杜药师听到这里,无不抚膺叹息。他们冒着风险潜入卫署,已做好了孤立无援的准备,原来李泌也一直在外头奔走,从未放弃。两边拼尽全力,才奇迹般地把张小敬捞了出来。
刑求这门艺术,和房事一样,精髓在于前戏。
登徒子、死囚犯、凶神阎罗、不肯让女人代死的君子、酷吏、干员、游侠……此前短短几个时辰,檀棋已经见识到了张小敬的许多面孔,可她对这个人仍旧难以把握。如今这杂乱的人潮,反倒如潺潺溪水一般,洗褪了张小敬身上那些浮夸油彩,露出本来的质地。 檀棋的脑海里,凝练出两个字:寂寞。张小敬的身影十分落寞。周围越是热闹,这落寞感就越强。他穿行于这人间最繁华最旺盛的地方,却仿佛与周遭分别置身于两幅画内,虽相距咫尺,却永不相融。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比公子距离这尘世更远。
在他的独眼之中,一百零八坊严整而庄严地排列在朱雀大街两侧,在太阳的照耀下熠熠生辉,气势恢宏。他曾经听外域的胡人说过,纵观整个世界,都没有比长安更伟大、更壮观的城市。昨晚的喧嚣,并未在这座城市的肌体上留下什么疤痕,它依然是那么高贵壮丽,就好像永远会这样持续下去似的。 一滴晶莹的泪水,从张小敬干涸已久的眼窝里流淌而出,这还是他来长安九年以来的第一次。
唐代的长安城对我来说,是一个梦幻之地。这是一个秩序井然、气势恢宏的伟大城市,三教九流、五湖四海的诸色人物云集其中,风流文采与赫赫武威纵横交错,生活繁华多彩,风气开放多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