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由一直有一个梦想，她想成为一个怪物。这个梦想她从来没有告诉过别人，她知道这个梦想不会实现。
但她没有想到，在她死后，她的梦想实现了一半。
李由没有变成怪物，但她变成了鬼魂。
她感觉身体轻飘飘的，关于自己如何死了的事情，她一点也记不起来。她隐隐约约记得，在一棵大树下，自己哭的很伤心很伤心。
天有些阴了，太阳隐匿在乌云之后，李由看着自己身体变得越来越清晰，脚掌也可以慢慢地着地，只是她光着脚，脚底鲜血淋漓，很是吓人。
她踩着地，脚没有一点点知觉，一步步的往前走。走着走着，她到了一所学校，学校亮起了灯，但依然阴森森的。
李由隐隐约约记起来，她今年14岁，在上初中，这里应该是她的学校。
教室里有人在坐着聊天，她推开门进去，看着黑板上零星的数学公式，记忆慢慢的恢复起来。
突然的一阵风让教室里的人都收紧了衣服，呆呆地李由随着风飘到了讲台边上。
“啊——”所有的人在看到李由的那一刻，都吓得煞白了脸，这群学生异常团结的挤到了教室后边。
李由看着他们几个，慢慢的，想起了更多的事情。
她认识这些人，就像刻在墙上的笔画，即使蒙了灰，也是确确实实存在的，谁也抹不去。
不记得是在她活着的哪一天，宿舍里一个女生说丢了100块钱，她们不约而同的指认李由，李由又穷又丑，最是会偷别人东西的。
李由没有偷，她不断的解释，而换来的只是他们一群人的拳打脚踢，他们抢走了李由仅有的钱，将她偷东西的事情告诉了老师。
那些唾弃她的嘴脸，那些含沙射影的话语，那些肆无忌惮的拳脚…她盯着这些恐慌的同学，不断地疑惑，这是曾经欺负她的同学吗？
一阵的哄闹声，引来了班主任。他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穿着一件深蓝色条纹短袖，下摆掖在裤腰里面，李由看着他这普通教师的打扮，陷在恍惚之中，又想起了什么。
是这位老师，当着全班人的面，批评她偷了同学的钱，是这位老师，极其嫌恶的说她“丑人多作怪”，也是这位老师，放任同学欺凌她而不管，最后上报学校将她劝退。
李由突然哭了，她想起了爸爸妈妈，想起爸爸妈妈花了好多钱去送她上学，却因为几句污蔑就被劝退了，而现在，她从这位老师的眼里，看不到一点愧疚与后悔。
“我做错了什么吗？”李由慢慢的走出教室，对着门前吓得乱逃的学生咆哮着，“我没有偷钱，我没有做错！”
阴了许久的天终于下起了雨，瓢泼的大雨如洪水从天上倾泻一般，穿过李由瘦小的身子，那隐忍而又爆发的情绪，就像这场雨。
李由在雨中走了，头也没有回。
她不知道该去哪，如今她已经成了一个形单影只的鬼魂，没有去处。
奶奶说，人死的时候如果没有穿鞋子，就会变成一个孤魂野鬼，所以，村子里每次有人去世，家人都会给尸体好好的穿上鞋子。
李由不想成为孤魂野鬼，她想有一个可以当作归宿的地方。
她寻找记忆里的那棵大树，也许在那棵大树边，会找到她的鞋子。
走着走着，她走到了自己的家，家里没有开灯，安安静静。李由犹豫了好一会，没有进去，她怕吓到自己的爸爸妈妈。
半晌，她还是推开了门，木门“吱嘎”一声响，吓的李由赶紧退出了家门，见屋子里没有人出来，她才又走了进去。
门口摆放着爸爸自己做的鱼竿，还有一个用麻绳编的小筐，爸爸每次去钓鱼，都会用这个来盛小鱼。李由想起来了，她死的那天，好像是陪爸爸去钓鱼了。
小筐上都是泥，小小的院子也满是泥水，李由抬起头看向屋里，却被撞入眼帘的人吓了一跳。
她一抬眼，竟然看到了妈妈在屋门口站着。
看到李由抬起头来，妈妈发疯一般地冲过来，一把抱住李由：“闺女，妈就知道你不会就这么没了啊——”
妈妈紧紧地抱住李由，哭的鼻涕一把泪一把，收不住的泪水和口水都淌在李由破旧的衣服上。
哭声吵醒了爸爸，爸爸推开屋门就大喊：“哭什么呢！大半夜的不睡觉！”
天太黑了，爸爸没有看到李由，只看到跪着的妈妈，被爸爸一吼，妈妈转过头去，哭着喊：“闺女回来了，你快来看啊！”
爸爸没有哭，他拉开妈妈到一边，挡在妈妈的身前。没有妈妈那样的冲动，他只是控制不住的颤抖，鼻孔里呼出的气都是凉的，他虽然明白李由已经死了，但是，当他看到这个站在他面前认真看着他的女孩时，心底的愧疚之意终于在眼里聚集。
“你干什么你！你快放开我！咱闺女回来了你没看着吗！”妈妈拼命的挣脱，嘶哑的声音惊起周围人家的狗开始狂吠。
李由默默的流了眼泪，她看着爸爸呆愣的表情，知道爸爸厌烦她，怯怯的转了身要走。
“闺女。”爸爸突然开口，叫住了她。
这是她第一次听到爸爸叫她一声“闺女”。
李由又转了回来，认真地看着爸爸，妈妈抱着爸爸的腿，啜泣不止，爸爸想抬腿往前走，怕妈妈太激动，又停了下来，他忍了忍眼泪，问：“那天陪爸爸去钓鱼，鞋子丢到哪了？”
李由摇了摇头，她记不起来了，她想不到自己是怎么死的，也想不起鞋子究竟放哪了。
爸爸终于伏在地上，像是磕头一般，说了一句：“闺女，爸爸对不起你。”
一句对不起，在李由的心上，漾起了波纹。
她仿佛看到曾经想和爸爸亲昵的她被爸爸冷漠的撇开，也好像可以感受到无数次爸爸对妈妈说为什么生了个女娃子时的厌恶，记忆又回到她被劝退回家那天，爸爸在集市卖芋头赚了钱，本该是特别开心的一天，却因为她被劝退而变了天。
皮鞭抽在她身上的痛感好像还在，妈妈一句一句的骂她没有出息，爸爸边打边说女娃子没用生生浪费了他辛苦赚来的钱。
从那天起，妈妈没收了李由上学穿的新衣服和新书包，连那双唯一合脚的新鞋子也没收了，爸爸不再去集市卖东西，家里没事做的时候，妈妈就赶着李由去陪爸爸钓鱼。
李由慢慢地想起来，鱼塘的旁边，有一棵大树。
那天，她跟在爸爸的后面，爸爸走的很快，穿着不合脚鞋子的李由怎么也跟不上，就脱掉了鞋子一路小跑的跟着。地面上的土块与石头多么锋利，跑到池塘边，李由的脚底已经血肉模糊，爸爸没有管她，只管在塘边抓鱼。李由把鞋放在池塘边，帮着爸爸找蚯蚓做诱饵。
没有想到大雨来的这么快，来不及避雨，雨点就密密麻麻的打了下来，爸爸急忙收拾好东西往家跑，李由在前边，光着脚跑的飞快。
“哎！你鞋呢？”爸爸在后面一声大吼，“鞋都弄丢了，你有什么用？快去拿鞋去！”
李由在树下停住，爸爸板着脸从她旁边过去，留了一句话就走了。
爸爸说：“找不到鞋你以后就光着脚！”
雨越下越大，李由的全身都湿透了，地上的水渗进了她脚底的伤口，疼的李由开始大哭。
走到池塘边的树下，鞋子已经被风刮到了池塘里，她看着漂在池塘中央的鞋，被大雨打的浮浮沉沉。
如果不拿回鞋子，爸爸一定会再打她，可是，池塘中间很深，她的个子太小了，根本拿不到。
大雨越下越大，乌云之间的碰撞也带来了雷，轰鸣声中谁也没有听到发生了什么，那天的大雨冲平了坎坷不平的泥路，也填满了那个小小的池塘。
“爸爸，鞋子掉到池塘里了。”
【文：白爷/排版：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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