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在家心情烦闷,我也不会连续几天去年迈的父母家蹭吃蹭喝。不但给他们增添忧虑,还让他们也陪着我做不成自己的事。
终于有一天,吃过午饭后,妈妈提议让我和她坐公交车去江北的批发市场,看看有没有好吃的红薯,再顺便买点青菜回来。反正闲着也是去去也无妨。
临出门时,妈妈递给我一个很大的环保袋让我拿着,说是到时候用得着。来到路边等公交车时,妈妈见我两手空空,问我袋子呢,我才想起在门口换鞋子时,顺手放在了沙发上,由于走的匆忙,忘记了。妈妈见状只好说,算了,算了,一个也够了。
等车的大部分是老年人,因为他们坐车是免费的。前几年给父母也各自办了一张,老爸骑单车上下班,妈妈用的比较多,常常自告奋勇帮我买菜,然后送到我家。这次是第一次跟她去,心里有些期盼,想看看她到底在哪里买东西。
公交车过去了一辆又一辆,我等的不耐烦了,问妈妈到底应该坐几路车?还有多久才来?妈妈不慌不忙地说:“坐十四路,就快来了。”
看她那淡定的样子,估计是习以为常了。说实话,来梅州将近三十年,坐公交车也没多少次,直到现在,我连路牌都不会看。站的有点儿累,妈妈让我坐下,没办法,只好坐在她和一群老年人中间。
大约等了半个多小时,14路公交车终于来了。妈妈用她的老年卡滴了两次,我们才找了个位置坐下。
车上的人还不少,半路上有其他人上来,有的都没有座位,妈妈还主动给别人让座,虽然人家不好意思坐,却也使我汗颜。
一路上妈妈边和我说话边向车窗外观看,告诉我到了什么地方。她指给我看的标志,有的我们偶尔送货会去那里,骑摩托车都嫌远,妈妈是怎么找到这个地方的?不得而知。
眼看下车的人越来越多,妈妈才想起来提醒司机:“师傅,我们到卖红薯的批发市场下车,记得到站停一下。”
谁知她话音刚落,车上的人议论纷纷:“早就过了,要是现在下车的话,得返回去走好长一段路。”
妈妈一听,不好意思地笑了,然后问司机前面的站牌是到哪里?司机告诉她是另外一个批发市场。妈妈说,可以,就在前面下车也可以。
我心里不淡定了,自个儿的娘亲自己知道,有时候就是马大哈。她不认路,胆子大,瞎转悠,走到哪里是哪里,错了就一路走一路问,大不了再回头。她时常说的一句话是:“活人能让尿憋死。”
眼下我担心她又采取这个方法,就试探着问她:“老妈,您到底认不认路呀?别到时候没公交车了,咱俩可是走路的。”
她老人家眼睛一眨,用满是老茧的手揉揉鼻子,满不在乎地说:“怕啥,我来了很多次,是以前;一年没来了,变化太大了,放心跟着我走吧,鼻子底下有嘴,别怕迷路。”
我也是无语了,只能住嘴,见机行事吧!
到了站牌,司机提醒我们下车。我看着周围的建筑物,熟悉又陌生,也许经过这里,但是没留意。妈妈牵着我的手横穿马路,说对面就是批发市场,买不到红薯先去买面粉,总之今天要办一件事情。
过了马路,要经过一个土堆,有膝盖那么高,上面长满了抓地草。我让妈妈先上,她非要我先上。我抬起腿,很轻松地就上去了。妈妈还在吃力地往上爬,我伸手去拉她,她不让,说自己上有感觉,慢慢来。
只见她一只手扒住上面的土,一条腿抬上来;然后整个身子趴在边上,使劲地往上爬。那一刻我的眼眶很热,有液体在打转。曾几何时,妈妈老了,就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慢慢地变老的。只是她不服老,我也以为她还是以前的妈妈,在她面前依旧那样任性、那样蛮横、那样心安理得享受她做给我的饭菜,给我的安慰。
当妈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站上土堆时,用手给我指了指要去的地方,接着若无其事地拍打身上的尘土,我也装作没看到的样子。每个人都需要自尊,哪怕是老了,也不想在子女面前表现出狼狈的样子。
我跟在她身后,并不催促她,慢慢地看她一家一家地进去看,又出来;又进去,又出来。边走边自言自语:“就在这个地方,不会错呀,怎么找不到了。”
看她那认真的样子,也许真的来过这里。我知道妈妈买东西从来不看店名,所以她只记住大概位置,不知道具体方位。
我们在市场转了一圈又一圈,妈妈开始把上衣外套的拉链拉开,并且不停地用手向脸上扇风。十四五度的天气,能有多热呀?她是怕我不耐烦,自己先着急了。
好在每个店的人对她并无厌烦之意,虽然进进出出,也还是随她来,随她走。当她看到一个五十岁左右的老板娘时,惊喜得好像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大声地用带着家乡的普通话说:“哎哟,终于找到你了,我记得以前门口摆了东西,现在怎么没有了?叫我好找。”
老板娘认识她,笑着解释:“现在过年了,摆的是年货,经常换的。”
妈妈问她还有面粉吗?以前的那种。老板娘指了指地下:“不多了,就这几袋,藏起来了,进不到货,你要的话还按以前的价钱给你。”
看来是老熟客了,敢情他们买面粉认准这家店。妈妈看了看生产日期,看不清楚,让我来看。打印的小布条刚好被缝在线上,只能辨认个模模糊糊,也许是新的。妈妈不放心,向老板娘求证:“到底是不是新的?可千万不要卖过期的给我,我老婆子眼睛花,看不清楚。”
那女人急了:“你老头子来买面粉,从来不会像你这样,买了就走。你又讲价又看日期,不相信我?我卖给你们的面粉,别人从来买不到这样的价钱。”
妈妈也不好意思起来:“我就是问问,就要这袋吧!”说着去裤袋里掏钱。我抢先一步,掏出手机用微信付款。老板娘说:“要是你买就不是这个价钱了。”妈妈急忙解释:“这是女儿,今天跟我出来看看。”
听她那口气,好像我是一个小孩子,顺便被她带出来玩的。
面粉是买了,可是怎么拿呀?虽然我们是坐公交车来的,可是离公交站还有大约五分钟的距离,五十斤的面粉我们是背不动的。即使勉强扛在肩上,浑身都是白的,总不太好。妈妈向老板娘要了两个装纸巾的塑料薄膜,又要了一个面粉袋,就在店门口割开面粉袋,把面粉一分为二。外面用薄膜套上,拿绳子扎紧。妈妈把其中一袋面粉扛在肩上,很轻松地就上路了。我把面粉提在手里,跟在后面。
没走多久,实在不方便,左右手不停地换来换去。不一会儿,感觉后背出汗了。二十多斤重的东西,走这么点路就吃不消了。真不知道妈妈平时一个人来买面粉,五十斤呀,她是怎么弄到车站的?
我边提着面粉边呼呼喘气地问妈妈,她说办法总是有的。有时候忘带推车,当时就在店里面把面粉分成三份,然后一袋一袋地提出来放在路边的店门口,让人家看着,再去提下一袋。有时候店老板好心,还会帮忙用摩托车载到站牌那里。下了公交车让你爸出来接我,如果不在家,我就一点一点地挪动。到了有店的地方,先放下一部分,带回去一部分;推着单车出来又载剩下的。
没想到为了省下几元钱,他们买面粉要跑那么远的地方,还要费这么多周折。不但如此,买回来抽空还要给我送到家,因为,我也偶尔用到面粉。他们说买一整袋比较便宜,大家分着吃,我也就答应了。如果知道这么辛苦,无论如何我也亲自来买。不过话说回来,有时候我骑摩托车还嫌太远,算上油钱,也差不多,就不太愿意。他们倒是合计了一下,用老年卡不用钱,就是下点力气,省下的一分是一分,自己的力气用不完,所以也就不用算成本。
妈妈在前面轻描淡写地说着,我在后面听的心里五味杂陈。力气也是成本,只不过在儿女面前,他们所有的成本都不计算了,剩下的都是爱。
不知不觉,我和妈妈的距离越拉越远,望着她抗着面粉的佝偻的背影,想着她平时为我做的一切,心中不仅惭愧。赶快把面粉抗在肩上,不管别人异样的眼光,加快脚步跟上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