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的季节,天不再像夏日那样炙热,风中带几分凉意。
这天,二姑和姑父又要起身回长沙了,正值周末,我可以抽空去车站送送他们俩。
自从表弟在长沙工作后,二姑和姑父就从嘉市搬到长沙。大抵是天气原因,每到夏天二姑和姑父就从长沙回来,在嘉市住上三俩月,也算避暑吧。等天转凉到九月中旬左右,又起身回长沙。
送二姑和姑父回长沙有两三次,每到火车开动的那一刻,我总是有许多不舍,总有许多话要说,因为下次见他们又到明年夏天。
二姑在姐妹中排行老二,从小在我脑海中就留下二姑是家里唯一“城里人”的映像。
那一年或许是我四岁,又或许是五岁,我第一次对“二姑”有了印象。
小时候的我总是很顽皮,喜欢在麦田里野,瓜地里窜,拔鸟窝、掏鸟蛋那是常有的事,而这却是老妈最不喜欢看到的。原因是刚穿的一针一线纯手工制作的布鞋要么泥点乱飞,要么撕开斜口。每每看到这惨相,总要受训一顿:“女娃娃家的,整天泥头泥脚,哪有个样。看你二姑,从小到大,就很爱好干净。现在当城里人了,多好……”也就是那时,二姑“城里人”的形象深深烙在我的脑海。
七十年代的农村还没自来水,家用饮水要到村子西边的河里去挑、去抬。大人们去挑,老人和小孩就要二人组合去抬。于是在茶余饭后我就趁给奶奶抬水的空,缠着奶奶讲二姑的故事。而奶奶一旦提起二姑,总掩不住自豪“你二姑被招工到四0四工作,每年放假才回来……”所以我依稀记住“二姑是老师,在城里教学……”每每大人们下地干活,独自在家的我,就时不时站在从家门口通过的南马路边,远远地张望二姑放假回来的身影。
记得有一天中午,在乡镇府工作的大姑父托人带信说二姑放假要回家,让老爹去乡上接。老爹赶着家里唯一的毛驴车走上南路去乡上接二姑。
大人们依然下地干活,我们姊妹几个小孩子就站在路边的白杨树下等啊等……在太阳转向西边时,老爹的毛驴车终于在南马路上出现了,二姑的身影也终于在南马路口出现了,我和大姐、弟弟妹妹们疯了似得飞奔到路口。
留在我记忆中最深影子的二姑,瓜子脸,大眼睛,梳一头披肩波浪,穿一条月白长裤,脚着细带高跟鞋,身后跟着个子高大的二姑父。大人们一阵寒暄后,二姑拿出好吃的面包、葡萄干分给我们姐妹几个。可最让我们激动的是,二姑给我们每人给了一张崭新的、面额一角的纸币。要知道那时的一角钱就相当于一个壮劳力半天的工分。不知道姐妹们是怎么花了那张纸币,只记得我拿着那崭新的纸币贴身装了好几天。最终在二姑走后的一天,经不住商店柜台里散发着淡淡幽香的、包着印有红色麦穗黄底纸、表面有一层淡甜白膜、周身浅黄而发软的“高粱怡”的诱惑。当我惦着脚尖,把那张印有“一角”的纸币递给高高柜台后有点河南乡音的售货员时,十颗软软的高粱怡落在我面前。我如视珍宝地把那十颗高粱怡装进早就准备好的口袋里,一路风跑回家。
至今我都难忘吃第一颗高粱怡的味道,剥开印有红色高粱穗黄底的外包装,一层薄薄的白膜松松的裹在糖体外,伸长了舌尖小心的将那层白膜舔舐,有点粘粘的,粘在上鄂,合拢双唇,慢慢浸润,一丝淡甜悠悠长长。轻轻咬一口软软的高粱怡,舍不得多嚼一下,尽管让那散发着香味、带点柔劲的糖体缓缓融化,然而那股淡甜却一直留在童年的记忆中。
从那时,盼望二姑回家的目光就更频繁。然而无论我多么急切,也无论我来回跑了多少次南马路,最终还是等到第二年暑假,二姑和二姑父带着表弟才回来。而这一年,我开始换牙。
二姑依然给了我们姊妹几个“一角”面额的、崭新的纸币。只是这一次张数变了,由前一年的一张变成了四张。当我们接过二姑手里的四角纸币时,那种欣喜若狂无以言表,各个手舞足蹈。
我清楚的记得二姑告诉我们,要拿着这些钱干有意义的事情……我百思不得其解“干有意义的事情”是什么事?还是已上三年级的大姐最有主见,说要用这些钱买铅笔和本子,二姑表扬她做得好。于是我们几个都说要买铅笔和本子。我用这四角钱买了两捆铅笔、一摞本子、一个转笔刀和几块橡皮。那一年秋天,我上小学了,书包里就背着二姑给我的四角钱买的所有文具。
第三年的暑假,二姑和姑父带着已会走路的表弟回来了,我们姊妹几个依然飞奔到南马路,左拥右护的把二姑一家接回来。二姑给我们带了许多好吃的面包、糖果和糕点。晚上,我们一大家子围着桌子说说吃吃,二姑依然要给我们小孩子钱。这一次也变了,变成崭新的印有“贰角”面额的两张纸币。当我接过二姑手中的钱时,二姑说“海敏,你用这些钱干什么?”这一次我不加思索地说“我要买铅笔盒、本子和转笔刀”。大人们表扬我做得好。在一旁的小姑说“看看海敏,还长的真像二姐……”一大家子人看看我,看看二姑,都说我长的像二姑。那一年秋天,我上二年级,书包里就装上了商店柜台里我千百次回头看准的蓝色印花铅笔盒,我“长的像二姑”的印象也深深留在脑中。那一年,我八岁。
直到上中学,那个蓝色的铅笔盒都一直陪伴我。那一年暑假,二姑回家呆了几天,走时带上我,说是她和二姑父去学校值班时,让我陪伴表弟在家做作业。
那是我第一次去二姑家。班车行至到离四0四大概两三公里处,查岗楼上来警察,一一排查车上的乘客,姑姑和姑父拿出工作证,警察细心看过又递回。到我跟前,姑姑说是带的侄女,警察仔细看了看我,随口说“还长的挺像!”我心暗喜。
在二姑家,每天下午吃过饭,我都随她们一家到外面走走转转。而每每遇到熟人,总有人说“您侄女和您长的真像……”那一年,我十二岁。
后来,我才知道,在童年的记忆中为什么只有姑姑回家,而我们家人没有过来串亲的原因。原来姑姑工作的地方是核工业基地,进来的人都要查验身份,在身份证还没有普及的年代,一般人没有当地政府证明是进不来的。要想进去,必须有当地工作人员带去,或政府开证明才行(当今已开放)。我庆幸我有二姑在这工作,也庆幸我“和二姑长的像”。
这些童年的记忆已过三十多年,我也早已度过了花季青春。那个向往“城里人”生活的我,也成了“城里人”。我同样选择了当一名人民教师,并且在这样一个平凡而不寻常的教育生涯中,奉献了二十余年。冥冥之中,我似乎成为了另一个二姑,不论性格上还是生活上,都如二姑一般乐观,热情。我与二姑的关系依旧非常亲密,每年二姑回来,我都要拉着她寒暄这一年的酸甜苦辣,二姑每次都会很认真的听我诉说,然后给予我积极的引导。随着阅历的增长,我的看法与二姑有着许多相似之处,这让我与二姑总是产生共鸣,就如同得到知音一般,意气相投。所以,现在的我与二姑有时更像姐妹,喜欢一起散步锻炼,喜欢一起上街买菜,喜欢一起发现美的事物,更喜欢用相机记录最美的彼此……
“我只是你生活中的影子,却在你的生命中有着重要的地位。”
这是我在女儿的书《偷影子的人》中读到的一句话。这句话让我想到了二姑与我――我的身上有二姑的影子,正是因为这些影子让我成就了我最爱的自己,正是因为这些影子让我知道我的蜕变源于二姑的影响,正是因为这些影子让我懂得,在一个人的生命中,有一位引领你走向美好远方的人,是多么难能可贵。
看着二姑与姑父远去的身影,我不禁感慨万分,眼眶湿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