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我做梦,梦见父亲,整夜就再也无法入眠。我不确定别人会用怎样的方式来怀念自己的父亲,我只知道——我失去父亲整整十年了,我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我的父亲。过去相当长的一段日子,我无法排遣失去父亲的痛苦,我哭泣,我无助,我抑郁。现在,我不会再这样了,我要让父亲在我的文字里获得永生。
昨夜梦醒,我想着父亲,就想到了父亲曾经的一个兵——文叔叔,想起了文叔叔曾经讲述给我的一个关于我父亲从不脱军帽的故事。我静静的躺在床上,默默的回味着这个故事,想念着这个故事里的父亲,在这个故事里,我看到父亲,穿着那旧时的军装,戴着旧时的红五星的军帽,迈着我熟悉的矫健的步伐,向我走来了。我在梦里拥抱着父亲,再也不肯和父亲分开。我的眼角潮湿成一片,可心里却是亮堂堂的感觉。
可是,我不哭。。。。。。。
其实,我对文叔叔是没有记忆的。
父亲病重那年寒假,我回到成都父母的家照顾父亲。一天在家接到一个电话,就在我拿起电话“喂”声未完的瞬间,电话那头就传来了一句“是小燕吗?”的声音。我回答说“是”,对方说:“我是文叔叔。”文叔叔是谁?我来不及思索,就听到电话那头传来了声音:“小燕,你不记得了吗?你小时候,你爸爸每次带你去成都,路过理县,都得在我们理县武装部住一晚上。”
理县,我是记得的,理县武装部,我也是记得了。那该是1984年前,我父亲在四川省军区阿坝分区任职期间,每次带我从马尔康去成都,总是会在理县武装部停留一晚上的。但文叔叔是谁,我真是记不得了。
两天之后,在父亲的病房,我就见到了文叔叔,他专程从温江来探视父亲。他看到我,很亲切的叫了我的小名,就长时间的站立在父亲的病床前,拉着父亲的手,安慰着父亲,鼓励着父亲,我听到他对父亲说:“首长,你这辈子怕过谁啊,连日本鬼子,国民党,土匪都没怕过,这病,算什么,我就不信会打垮首长。。。。。。”我忍泪跑出父亲的病房,我不想让父亲看到我的伤心,我的难过。
父亲病故后,我去温江婆婆家,想到文叔叔对父亲的好,我代表母亲去看望文叔叔。
在文叔叔家,文叔叔给我讲述了他对父亲的记忆——
“我一直以为你爸爸是秃顶。”
这是文叔叔给我谈起父亲说到的第一句话,我很纳闷。要知道,我父亲有一头浓而卷的漂亮头发呢。
文叔叔看出了我困惑,他接着说:“我跟你爸爸十六年,从来没有看到过你爸爸不戴军帽的样子。”文叔叔神情庄重对我这样说。
“那就是说,我爸爸从不脱军帽,是吗?
“是的,从不脱军帽。”
“可是,爸爸有一头漂亮的头发,爸爸不是秃顶。”我放下手里的水杯,性急冲冲的对文叔叔说。
“是的,我也是在你爸爸离休以后才知道你爸爸有一头漂亮的头发”。
“那么,为什么爸爸那个时候不脱军帽呢?”
“你爸爸永远在我们这些他的兵面前,保持着他优良的军容风纪。无论春夏秋冬,你爸爸军装的风纪扣总是扣得严严的,军帽总是戴得端端正正的。”
文叔叔对我说这话的时候,目光并不看我,而是射向窗外,仿佛窗外的阳光也在用心倾听文叔叔的肺腑之言。
“可是,夏天,爸爸也是从不脱军帽吗?”
“是的,就是在炎热的夏天,你父亲也从不脱军帽,就连平时的行军拉练,娱乐活动,你爸爸也从来不脱军帽。”
我听文叔叔这也说,心瞬间咯噔了一下,文叔叔跟了爸爸十六年,居然把自己的首长看成是秃顶,居然从来没有看到过自己的首长不戴军帽的样子,真不可思议。
文叔叔继续说到:“就连我们去给爸爸送文件,喊了报告,有时候也等半天,才能得到你爸爸的许可,走近他的办公室吧文件传递到你爸爸的手里。”
“哦,是吗?”我心想,爸爸一定是用那短短的几分钟时间,在办公室里整理军容风纪呢。
我听完文叔叔的讲述,我想爸爸十六年的时间被自己的兵当成是秃顶,不是一桩不好的事情,而是,我由衷的为父亲感到自豪和骄傲,我相信,我父亲也是一个好兵。
文叔叔对父亲的追忆,也勾起了我对父亲的追忆。我的思绪慢慢回到了遥远的过去。
我是孩子的时候,总喜欢在爸爸下班的时间坐在家门口的台阶上等着父亲的归来,我也如同文叔叔一样,从来没有看到过父亲从不戴军帽回家的时候。
只是,不同的是,我看到的的,爸爸回家会脱下军帽,端端正正的放在爸爸的办公桌上。爸爸不需要审批太多文件的时候,就会把我唤到他身边,把军帽戴在我的头上,我就立刻给爸爸敬个军礼,再听从着爸爸的指令——立正,稍息,向右看齐,向前看;再服从爸爸的指挥——齐步走,正步走。敬礼,礼毕,等等;偶尔,我还戴着爸爸的军帽,给爸爸演唱样板戏《沙家浜》的“老子的队伍才开张”的片段呢。
而每当有人来访我家,爸爸就会立马戴上军帽,才肯开门迎客。所以,那会,不仅是文叔叔没有看到过爸爸不脱军帽的样子,还有更多的“文叔叔”在其中。
我相信,这世上,有很多人,一生都在为戴着这样或那样的帽子而奔忙着,但最终又不得去失去被他们视为珍贵的帽子。我的父亲没有,父亲这一生就只戴过一顶军帽。一顶朴实的,镶有红五星的军帽。
我爱父亲的军帽,更爱不脱军帽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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