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最好的十篇,留给最好的年华,最好的自己——
1、且去旅行
当我决定,周末,两天,一个人,带着简单的缁重,去另一个市井,来一趟华服盛装的旅行时,甚至都还为自己彼刻的随性,而无比后怕。
村上春树说:“十七梦碎未竟时”。我想,我应该是有梦的。就是渴求从自己活腻的地方,去一趟别人活腻的地方,俟水相望,驻足观赏。
不过此时尚未转春,天气还是阴霾连天暮霭。且去踏一个风养水滋的去处,却也是个不错的选择。而这,当然要首推湖南湘西的凤凰了。
去凤凰的那天,空中还是毫无预兆的稀释着雨水。青石吊脚,藤云蔓绕。雕花的门窗木刻,以及,荒冢的风霜城垛。似乎跟书中的那个《边城》,有着隔世的呼应,和亲近感。也不知是边城工笔了文人,还是文人浓墨了边城。他们都是若即若离,相得益彰。可不是么?隔岸的竹林,还正迷离着三月清脆的笛声。
莫若,我正是带着怀旧的心境而来。从这里,走出了作家、画家、还有富甲一方的商贾。或许,民国不堪,某个灯火阑珊,战火敲碎的无眠之夜,还听闻,微光情恻的桐油灯下,军人对于家中妻儿,戎马关山,抚膺叹息,绝尘而去的乱世幽啼。
而旈山隽水的历史,运作在民风尚古的历史边缘,被一再商业、一再解构。我还能以世俗的目光,在此觅寻到什么呢?更令人啼笑皆非的事实则是:我原本也是,三两并作步履紧凑,冒着此地遐尔的名声,自远方而来。
翠翠的孤单心事,爷爷的凝重自持。还有傩送唱给她听,那正青春的诗。就请容我,容我一个人,趁今夜桨锁灯影,雾打城池,在经年流转的凤凰渡口,冒昧探视……
2、花溪且留下
乍暖还寒时分,且行花溪。开始用一盏茶的时间,丈量苦旅。
拥堵的公交车厢坐着,惟有玄思能让狭窄时空来消弥成见。臆想一座不复端立的繁华旧迹,何以值得我去寻访。寻访那稠密的边缘化冲撞,寻访那喧耳的断代性苍茫。
如果说文明是一部随着改革浪潮推移衍进的标签,那么花溪则可诩以为一部高度复刻浓缩的历史。在这里,藤葛缠绕暗瓦的砖墙,青草布满灼眼的隧洞,古树盘踞静屹的危石。一座花溪,几番定义。却始终抛不开,浓墨重彩时代,它那特有的跫语。
这里有三线建设所遗留下的军工厂房,烟囱笔耸云霄,荒蛮地向后来者述说它的沧桑。这里有白桦枯茎上落户的巢鸦,有湖畔垂柳倒影下的逐波荇藻。以及浸着荫遮青苔的石柱、锈窗、蛛网。
阴郁的天色,几个人,笑语盈盈地散落在寒风凛冽的花溪公园。含苞的梨花待放,疏致了几分怅惘。映山红偷绽了红晕,木棉花胭抹下白皙。台阶时而上,时而下,俯身穿过低矮的灌木丛,湖心的石墩拾级走遍,小心翼翼。躺卧草坪,关掉如是浮华,吟听近旁溪流潺潺,鸟鸣音隽。
从辽远中哒哒驶来的马蹄声,负载了一道朔风坍驰的历史。那个激情似火的六十年代,如今都已成往事,让人凭栏唏嘘不已。当这些燃烧岁月念碎的时候,风华沉寂被无辜泛起的时候,憬悟如蒸馏洗过。静涔溪流的汩汩之声即可将它们全都带走。就好像古镇巷口竦瑟的贞节牌坊,印揭落款,便溶解为一个时代的终结,凝集成一个传奇的发端。
落伍的时钟“当、当、当……”地闷响了六下,所有言辞,似乎都已在无意中穿凿了对荣枯更迭的讽刺和感伤,深于一切摹写,一切附会。
错过一次圃园花开,敷衍几轮亭台徘徊。
花溪,请君且留下。
3、若月光下酒
在如雨润初新的小城,若能隔空遥望,见诸玉盘一般大小的月亮,这总该是幸事。
趁月明时分,赏这倒悬的一皎之色,时而缥缈清寂,时而缠绵非常。当然,这皆取决于你--你是在桥上看风景,还是伫倚阁楼,遥迢的,被看风景人所视野吸附,去聊赖的看你。
菱歌泛夜,江心既白,无数个无眠的晚上成全了无数个逼仄的乡愁。夜半的枫桥也大度的接纳了失意的客泊。求学者、履新者,亦或为谋一暇之生计者。乡愁的酝酿,往往需要去租赁广寒之上一宿的月光;春秋代序,脍炙佐腹,且让它撒满层楼,梦魂惟有。
“姑苏城外寒山寺”,藉月影相随,我行影亦行,我停影亦停,也因这阔绰不堪却供求不迭的门庭而日觉奢侈。也罢,胸胆尚酣酒,辜把一个人的江湖,远离亲人,远离故友,闲话凭阑休。趁对饮成三之时,还酹吾谁与共,酒干倘卖无?
苏东坡在外边,樽酒天问,唱合了“但愿人长久,千里共蝉娟”。李易安在外边,黄花细雨,寻觅了“守着窗儿,独自怎生得黑?”。柳三变在外边,雨霖声铃,凝咽了“杨柳岸、晓风残月”。月光,蹉跎了人生疏狂,却成就了文学的一篇篇佳作和不朽的词章。
不朽,往往停驻在速朽的边缘。两者矛盾而不乏统一。月阙的晚上,速朽以几何级数递增,遽而葬送了人格意义上所谓的种种耸矗与翼然。
偷得一闲,春衫犹是,曾湿西湖雨,去思忖如孟郊一般的游子。“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纵是愆绪,这也本该是盈眶而富足的。至少,他能得此“余兴”,去用极蘸温情的笔触,描摹和渲染赤子结草还报的拳拳“
寸草之心,三春清晖”。这,是为游子所吟,也称便离家的种种好处。想来,这与城里的阴晴聚散,城里的月下独酌,也不无关系。
离家太近,也便没有了《红楼梦》中,绛珠仙子--林黛玉初入荣国府的“步步留心,时时在意”,惹人锥心的欲休还泪。离家太近,也便没有了苏武牧羊、昭君出塞,一仞长河落日的孤烟草蓑,衔环鸣佩。离家太近,也便没有了范仲淹为仕一任的“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的格致、修齐治平,不刊之论。距离愈远,隔阂愈弭,且揽心之归宿,让月光和家国情怀的整合重塑,变得异状而暧昧。
这月光,睽违上阕,坠影西斜,萦回于城市的忍冬街角;却还吹尽喧嚣,解鞍少驻的三两行客。
疏桐影、空阶明,渐赋深情。
正岑寂、箜篌引,冷月无声。
4、我怀念的
很久没写了,妄弃了纸和笔。那些曾经想过的事,想说的话,都在镜子面前愈显矜持,缄默住了平日里的狂傲与自居。在吹弹即破的浮光映衬下,被放逐,被深埋于记忆的流沙。
犹记得小时候,暑期来临之时,就忙不迭地赶回乡下老家。不为拼凑游戏,不为打发炎炎仲夏,只为挂念那横亘于半山之间,一垄垄碧绿的稻田。喜欢一个人睡眼惺忪地平躺在半坡青草氤氲的田埂,素面朝天,仰望头顶掠过的飞鸟和浮动的云。在这里,什么都可以想,什么都可以不想,反正时间都已变得足够慢长。渴了,掬一捧从石缝冒出的山泉痛快畅饮。倦了,扯几株狗尾草编织成戒指戴上,动作轻盈而温凉。毋需考虑此刻具体的时间,因为天然的计时器会帮你细心打量。而你,只需关注夕阳的余晖是否已经拭去,天际不见一丝光芒。
牛群摇晃晚归的驼铃,嘴边还挂着未嚼完的青草,牧童吆喝几句,混杂着从山脚一拥而上的谷风,高一声,低一声,似在话别这闲暇的一天里仅余的温存。在这些慵懒午后,时光是微醺的。七月流火。当知了怠倦了感叹,夏天也随之一晃而过……
有句话这样写道:“那些念念不忘的日子,就在我们念念不忘中,被我们遗忘”。现在读来,有种恍如隔世般的阵痛。青春让我们变得无处躲闪,回眸之间,已是泪流满面。
儿时的玩伴,如今,早已散落他乡。他们,都老了吧!
经历了世俗事务的纷纷扰扰,穿越了欲望都市的灯红酒绿。想必相聚也不会聊起当年的年少与懵懂。怕也无福消受青山绿水间,那份“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的心境了吧。他们,在哪里呀?
幸好,在脑海酝酿多年的那坛酱香好酒,还没有被隔膜一饮而尽。等大家火炉围坐时,便可一醉方休。
锅里的珍馐咕咕地冒着气泡,如同煨一段浪漫的尘封往事。
5、那年清明,回忆在雨季穿行
四月握不住……
印象中的四月如流苏,倒影,有着东边日出西边雨的矫情。
时紧时疏的雨声,忽远忽近的清明,叹一句“一蓑烟雨任平生”,转身,就隐忍成片刻的安宁。
夜,时空在枯损;雨,长亭更短亭。触手可及的,不过是后知后觉的惊诧与消魂。于是,夜雨收敛了任性,落在了旷野,落在了草径,也落在了行路人的不整衣襟…
总想把季节拆解为一幕皓月当空的街景,无奈,姗然而至的雨,却生硬地把黎明拧成了黄昏…
春雨是个贪玩的孩子,不顾四月天气的阴晴不定。好雨知时节。千年之前的那场梧桐细雨,那道落款清明的宣纸临行,则轻巧勾勒起传世千载的杨柳青青。
清明时节雨纷纷,
路上行人欲断魂,
借问酒家何处有,
牧童遥指杏花村。
梦回当年,一夫,一童,一瘦马,芒鞋驻杖,田间小道,迤逦而行。路遇童子,松下借问,藏笛遥指,杏花漫村。好一缕暗香浮动,赞几句春雨纷纷,就此晕化了市嚣,诗化了飘零。
于是,远山近水从此被釉色垂青:
于是,油纸伞下开始续写送别的晓风残影:
也于是,连诗里,都飞白着一抹绿草抽芽破土的清新。
6、民国1943,只为你音韵婉转
我突然萌生了一段姻缘,一段,源自周璇的《夜来香》中,啼笑皆非但又情深意长的胭脂偈谈。揣测和狂拟,关于十里洋场,关于上海外滩,任何一点,一点薄彼而非分的臆想及擅断。
走上前,挪步开外距离,又释怀停伫。我打开了手中那半旧折伞,对着日暮坍垣,而日渐脱落斑驳的砖墙,挽留、抚膺,转弯、长叹。在故城,在小巷,在铁栅栏门细碎拉开,又被女主人扭身合上的阑珊节奏中,这雨,已然孤寂地下了一整晚。
我躲过前世的凄风和来世的苦雨,提着方才彳亍而凝思,凝思而辗转的折伞,又踱步至了丹青水墨里的素颜隐去,流苏一般的江南。不过,民国1943,那时的雨打蕉叶,笛声潺潺,那时的雁过云鬟,峰峦漫漫,轩窗斜理正梳妆的景象,怕也只是遗世箜篌,如梭荏苒而人间罕有,再也退不回,进不去了。浸黑的榉木板上还酿着陈年豆瓣,雕花的窗棂旁边还写着岁岁平安;我拉开抽屉,任抽噎,弥漫。在泛黄的老照片前,用吴侬软语勾勒着,安抚着,一段一段。将心事涨腻,涨腻水粉,描刻于平缓。
那应该是民国的恋恋风尘,民国的相宜浓淡了!我是裹挟着多么强烈的渴望,渴望弥撒,渴望盘桓,用街坊的惯常与弄堂的习惯,去唏嘘,去罹难,一幕风烛残年,却又无比落寞的倥偬与温暖呵!
那个菁华不堪,留着齐根短发,秀外慧中一如当年的女大学生;那个为掣肘心中挚爱,而勇敢坻牾家族包办,“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旧式婚姻的巾帼女子!如今,是否已被安然婚嫁于平等、博爱和自由?我在市侩的字典里,逐字、逐页查翻。原来,黑白影片,应景的剧节播放,只是你呢喃的一遍又一遍,轮回之中的萧瑟过往。
你有你的孤盅心事,我有我的流萤妄痴。波澜不惊似的点缀其间,众星拱月般的翘首修饰。修饰,成全了说书人耳中,华美而又凄艳的句子。
你还是去了,一骑红尘,绝俗而哀婉地去了,去了你眼中自在的远方。远方在哪儿呢?在沧海之畔,在巫山之巅。沧海难为水,巫山不是云。晓梦迷蝴蝶,春心托杜鹃。
况如今,当年这临摹印拓的旷世缘份,又被世俗解构,乡音耳闻,惊扰成七岁小儿,稚嫩唇间的累世情深。我合上折伞,不由加快了芒鞋交错,步调蹒跚。回忆,开始用倒叙口吻,还原故事里的青春,青春里的我们。
誓言,在声悄打盹,在强颜泪撑。我只是怕,怕那一片相思子,粒粒无夜游魂,提着灯笼的人,在行经你巍峨的贞节牌坊前,还依偎在朱门铜绿,落地生根……
7、毕业狂想曲
一、《那些花儿》
子时,子夜,采桑子。画面闪烁,烙刻的消残月色,是属于我们大四人,在历数过往心情之后,所道别大学毕业前,集体的最后狂欢。狂欢,带着胸腔的唏嘘伤感;而那歇斯底里,混杂自耳畔传来的尖叫与呐喊,无时无刻,不在浸泡着颠倒红尘的魍魉与感伤。
吉他,G调,五和弦。你的青春,我的天涯,在夏至未至的国境之南,渐次发芽。
二、《凤凰花开的路口》
一天捱似一天,一天浑噩一天,被青春奢侈的单薄,是落寞的。栀子开了,凤凰花缤纷岁月,绽放出透窗的馥馥馨香。美丽,在这个自顾自的季节,不肯为迟到的别离,稍稍做一丝逗留。行囊里,满载的迢迢星辰,是寂静的。
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何人说?何人可说?!泪成诗,一阕三叠,梦落诀别词。
三、《同桌的你》
缭乱的记忆,映在成双的昆明湖底。而我,早已经掬捞不起,在若干风逝的年前,曾有过怎样的同桌,怎样的你。
邂逅,照面,华丽转身。物非,人也非。双手阖拾,云淡风轻。
墙里秋千墙外道。笑声传来,真假,还依旧能辨识吗?好在昨日旅程,曾拥有你们的春秋,你们的冬夏。
谁的青春?谁的日记?我已经悄然题写续集,丢进空旷的无垠铅华,打马而过,流年里。
四、《祝福》
为君祝福,为我祝福,且行且顾。月台,窗外,汽笛响起,这座城市又将一片阑珊日暮。而今夜,我将转身离开,默念读白,惹行辕尘埃。“姑苏城外寒山寺”,敲碎了几撞夜半钟声?“都门帐饮无绪”,客泊了几舢催发兰舟?稀疏的烛火,篝燃的诉说,就让婆娑,蹙眉划落。
说再见,伤离别,恍在啼血。
雾正浓,风又斜,幻象季节。
五、《朋友》
朋友 一生 一起走,那些日子 不再有。
同室,同窗,同桌。同一段四年碎念的逆流成河,同一场衣袂纷飞的光阴挥霍。我们笑着,嚷着,跑着。故事更迭,浏览珍藏。原来时光,就是把宁夏摇晃,将麦芽咬碎,一口亲尝。
寝室的兄弟,陆陆续续,取拾了揉皱的被单,清理了灰蒙的书籍,腾空了箱底的毛衣。一一捋平,一一熨帖,一一打包。将这个留伫欢笑和悲伤,平凡的寝室门牌号,回复它原时的模样。
朋友 不曾 孤单过,一声朋友 你会懂。
一茬又一茬的少男少女,怀揣梦想与现实,来了又去。惟一不变的,只是楼道叮叮咚咚的脚步声;以及向晚,逆光打在脸上时的和煦如风。暮鼓晨钟,唤醒了莘莘学子,未曾嬗变的最初容颜。
和睡在我上铺的兄弟,依次拥抱抚膺,姗姗握手言欢。因为迟来的,只是耳边轻道一句:七月,青春散场。
六、《再见》
重金属摇滚打击乐器的声音,浑浊于“少年不识愁滋味”的爱上层楼。帆布鞋、双肩包、行李箱,让这趟未署名的远行,轰轰烈烈的游走。
犹记得那年,我们大学新学期伊始,好奇,欣喜,为之若狂。绛唇于白云的晴朗,缱绻于宝山的雨骤。恋上情人湖的一池春水,痴妄照壁山的地迥天高。以及,一排排挺立的香樟,一字字鎏金的信仰。“慎思、笃行、博学、致新”,座右铭,伴我如斯,佑我如斯。
四年前,偷抹含笑,为陪同报到的亲人道别。四年后,强忍含笑,为至亲至爱的兄弟姐妹们道别。相同的地点,相似的情节。索性串词,清唱两句《再见》,张震岳。
七、《你的背包》
时间没有等我,爱情没有等我,而是你有曾说过:借了东西,要还。却从此忘了,经历患难,以后就要成为彼此生命的另一半。我的左手,是浓郁与炽热的飞蛾扑火;我的右手,是一个十年纠缠--比轮回更轮回的打坐。
我忘了,在哪年哪月的哪一日,我曾在哪面斑白的墙上,信笔添上哪些自己的放肆与狂乱。忧伤着,微笑着,望穿秋水,以救赎的名义,让眼泪归还。
八、《男人KTV》
我知道,自己不是一个忠实的记录者。友人的觥筹交错,高朋的推盏换杯,被我一一推诿。在包厢的KTV里,意犹未尽地明媚穿过彼此泅渡的海洋。连月光,撒在来时路上,都如此凄美。
有人回忆,哭红了眼睛;有人吻别,情节随风远去。
而前奏,才刚刚响起……
九、《回到过去》
默不作声的分寸,不懂轻重之分;蚕食的日昼黄昏,敷衍缘份。曾经以为会念念不忘的东西,迟早有一天,会迥异得面目全非。我温存着甜蜜,只因为送别时,喋喋不休的丝丝冰凉,教会了我们重复如往,安静、善良。
正如想回到过去的搁浅下沉,遮风避雨的一脸稚气。被洪流冲走的我们,却再也无力,将故事继续。
十、《离歌》
遗忘,是一张我们未经对摺的图纸,又像是我们不可更改的宿命。千年间的一瞬,木鱼铎铎,弹指如山寺云烟。从前的一切一切,慢慢延伸,慢慢雕琢,舒展成杯中的袅袅碧螺,那再也找寻不到的荏苒如梭。
道不破的悲欢离合,假面掩饰自己的柔软悲伤。文字与镜花水月的隔阂,苍白而脆弱。
谁是谁生命中的匆匆过客,谁是谁生命的转轮龛尘?前世的精魂,来世的蹉跎,终不敌,那想留不能留的寂寞,那夜半的一曲离歌……
8、表哥
表哥是前天下午走的,走之前,还一个劲的开口闭口劝我们先回去,别送了。
表哥把脖子侧歪在长途卧铺班车的上铺位,那是最后一排,临窗。一会,拉开玻璃,微微探出头,拘谨的欠身抿笑着,露出两颗洁白小虎牙,象征性地朝我们挥了挥手。
我知道话别有点沉重,不过还是强忍着,抬头,目送绝尘载他驶去的身影。
表哥要去东莞了,(他的身份,其实也就是打工仔)下次见到,可能将是明天的过年之后吧。这些年,他每年年尾都会回家,陪姑父和姑母过年;年后返厂前,他都会进我们家,歇一两天,留恋过往的山山水水,然后风尘仆仆,头也不回地踏上了驶向东莞的卧铺班车。
可能是随年岁的增长,可能是青涩的记忆越发没齿难忘。今年回家,我们相侃甚欢,促膝至凌晨两三点是常有的事。我们谈上班境遇,谈未来理想,他说准备买辆出租跑跑,过些年回家买房。此外,我们还谈及了女人。女人,理想中的应是“三长一小两匀称”,这是我们心有灵犀的审美观。打工的标签,也让他结识了同在东莞打工的几个外省女朋友,但都不了了之。“同是天涯沦落人”,用他的话来说,是聚少离多,难修正果。
但这次他谈吐间却没有稍许掩饰或保留,所言说的,都是这么些年的漂泊异地陈杂之感。话说也很正常,都二十几岁的人了,城里人尚且都忙不迭去参加《非诚勿扰》,相识相恋。在民风尚古的农村,村里外出打工的同龄人过年回趟家,都已磨刀霍霍向猪羊,张罗着谈婚论嫁的终生大事。只是表哥,他对于爱情,只字不提。
表哥是88年2月生的,大我一岁。小时候春节常随姑母来省亲,记得最清楚的,是和他在老家门前空地的葡萄树下玩炮仗,成卷的鞭炮被我们逐一拆散,一颗颗地一字排开,点火,噼哩啪啦,把树下的厚厚积雪都炸成了一个个窟窿。只是如今再回老家,葡萄已于多年前枯死,树下恐也再无听闻,旧时的玩伴嬉闹,爽朗笑声……
忘不了,忘不了,这么多年过去,我还是忘不了……
昨天中午表哥来电话,说已经到厂了,请放心。我的眼前又浮现他离去的笑靥。13个小时的路途颠簸,徒留的是寥落。天涯浪迹,以父之名带着嘱托。疆驰,注定已在千里之外。
今天恰逢西方情人节,不知此刻的表哥,是否左手会掐灭刚刚抽完的过滤嘴,拥众中孤单的狂欢?
祝福表哥,来年带回一个漂亮嫂子……
9、父亲
父亲习惯早起。近30年来出于职业上的习惯,让他每天不得不及早赶到学校。那里,有他所任教的班级,任教的学生。
读书的那些年,那是我所熟悉的场景。天色还没透亮,路灯还没熄灭。窗外的楼下,只有三两的行人说话,以及,清洁工用扫帚扫地,“沙沙”传入耳边的细碎叹息。
父亲推开我的房门,开灯,用着命令式的语气,只为叫我起床上学。若再不起来,便要迟到!
念初中那会儿是走读。通常是早上出门,晚上才会回家。学校离家太远,走路单程都要半小时。中午和下午的伙食大多在学校附近解决,有时候突然厌倦在学校过吞糠咽菜的苦行僧的日子,便会临时决定跑回家。在家撞见父亲,父亲当时一个人在吃饭——他不可能预先知道今天我会回来。电饭煲里,也很自然而然没煮我的那份。见我回来,父亲却像是犯错了一般,放下碗筷,忙不迭站起身,还连连向我表示歉意。还把锅中那份让与了我。而他,却又径自舀了瓢清水,去煮了把面条。
我碗中的米饭被塞得满满,并且还余温热;父亲的碗却是空的,无声无息。他一会儿看我,一会儿用筷子搅动——铝锅里被蓝色火焰柔软包围的水煮面。他不说话,听咕咕的气泡在厨房灶间弥漫着。我知道,这咕咕的气泡,也即是天底下,来自父亲的最慈爱的声音。
为人师表的父亲如今已是知天命的年纪。回望似水年华,于我最遗憾的,莫过于没有机会去听他的一堂课。高中的时候我们同在一所学校,他是老师,我是学生,却分属于不同的班级。有时候就某个知识点还有疑问,课后不懂,待回家问他,他的解答比我所在班级任教的老师分析得更为鞭辟入里。
高三之后,曾有作复读的打算。记得07年八月的一天,在补习班的语文课上曾写了篇作文。文中历数我在高考后得知分数的心境,题目起得讨巧,叫做《与君同舟,风雨如晦》。文中还提到了父亲,用的一句白描是“不苟言笑的脸”。那篇作文因为构思新奇,最终作为范文,还被语文老师在晚自习的时候当众念了;并且还因为名字偏女性化,以及笔迹隽秀的缘故,我还被那位语文老师误认为是了女生。
其实如今回想,“不苟言笑”这个词用在父亲身上,却还是大有偏颇,有且失真的。父亲为人达观,在家常以寻母亲开心为乐事。上周母亲来凯里看病,母亲和我在市府路上边聊边走,母亲就有说到父亲有时在家,会一个劲儿地咂吧咂吧,跟她忆往昔,感叹起了当年。“哎,当初幸好自己选择了教师这份职业。”父亲说得眉飞舞动,“若是当初自己学医,选择了医生,那么如今就得天天在医院转悠。整天跟病人打交道,还得闻着刺鼻的各种药味。又是医患关系又是医疗纠纷,那得有多心焦啊?”
明天是周末,高二补课的缘故,估计父亲还得早起。胞弟在家念书的这些年,估计耳边也没少听到来自安分守时的父亲的那清晨“起床命令”。
有时候清晨6点左右接到父亲打来的电话,我此时还在睡意,铃声扰了美梦,不耐烦,便也不接。心里怪憎父亲打来的电话为何总是这般的早。如今懂得,早起,更多的源于父亲他作为人民教师,在多年的任教中养成的那份职业使然。
我生愣地端祥着手机里保存着的与父亲站在一起春节时的合影。过往岁月,一圈一圈,痴妄而荼蘼,缠绕着年轮。沉香之屑,却已如江潮暗涌,渐透笛声。
清晨6点,开灯,轻手蹑脚地推开房门。画面,如同十年之前的那年那日,在夏至未至的恬梦里,有被父亲唤醒的软糯余音。
10、就这样 安静老去
在我租住房屋的楼下,有一位年轻的女户主养了一只两岁左右的拉布拉多。个头不大,脸蛋圆润,耳朵稍显颀长,有着蓬松而呈金黄色的外表。逢人见着,娇嗲粗气忙不迭跑过来,不住地摇尾巴,似在显弄它的矫健身姿,很是可爱。
远远唯听见女主人的细碎脚步,它总以惊觉的举止回应四顾张望:小嘴半开,不住地流着殷切期待的哈嗒子,毛绒绒的尾巴也比平时舞得更带劲儿了。只等女主人的一声叮咛,吆喝似的回家与寻访。
熟悉的声音越来越近,它顿时兴奋了起来,旋即扭身扑向已呈半蹲姿势,张开双臂的女主人,以求落个满怀。而女主人也以充满怜惜般的眼眸抱住它,凑近耳根,好像是对它说:让它暂先在门前三米开外的沙土空地上遛玩,和成群结队的蜜蜂、粉蝶撒儿欢。因为每每过不了多久,女主人将会抡起她那柔弱而纤细的衣袖,轻轻将它放入船型的塑料澡盆,亲自为它洗上一次澡。洗澡,在倾盆夏季,已成为拉布拉多与女主人心照不宣的惯例。
此刻,拉布拉多则更像是一个妈妈怀里贪玩的孩子,趁女主人与人谈笑的不注意间隙,就已偷偷地钻进了盛满清水的澡盆里。漾开的水花波光粼粼,泡沫也因此溅洒了一地。这时的女主人通常都会嘟哝嘴巴,显出不高兴的样子,假装嗔怪于它。但随即冰嫌尽释,倏尔一笑,耐心而细致地帮拉布拉多继续擦洗前后脚掌,梳理身上的丝状绒毛。自顾自说着话,自顾自舀出一瓢四散的浪花,像是说给它听,也像是舀给自己听。不一会儿功夫,任务随即告成。拉布拉多从澡盆鱼跃而出,痉挛似地抖了几下,迅速弹射开身上附着的水滴。焕然精神,又重现了许多往日的乖巧。让这个楼上的我,这个话外音的人总感觉到,这画面,这情境似曾相识,温馨里透着亲切。
快乐的日子总像字符间的撇与捺,零星点缀。有时候,欣欢只是逞一时夺目的易冷烟花。无人陪伴,无人告慰,更多的是一种生活的寻常百态。相濡以沫,也因此成全了为数不多的奢侈。女主人和男主人吵架了,女主人掩着热泪,夺门而出。而这时,拉布拉多应该已被喋休不断的两位主人弃置一旁,会形单影只,很孤独的吧?
女主人离开了家,它迫不得已,被男主人用绳子拴在了门外不远的一株不知名的小树上。毕竟,少了照料,周遭廓寥。
贵阳的八月欲火焚身,终难清嗓一吐“爽爽”二字。况今天又是正午,阳光倍增毒辣。我搁在二楼的露天阳台,不停地挥着借来的巴掌大小的女式扇子。汗浃涔涔,余光瞅见拉布拉多双眼黯淡无神,孤零零地趴在窄窄的树荫下。它应该还不知道,就在昨天晚上,它的两位主人的争吵究竟意味发生了什么。可能,男人与女人之间的是是非非,它也永远摸不清,猜不透。它把长长的舌尖伸出,打着哈欠,好像在逗地表上勤劳而忙顾搬家的蚂蚁。眼皮半睁,尾巴无力地捣腾了几下,消停了头顶嗡嗡作响的长脚蚊子。前脚趾轻轻地,试探性地一次、一次的刨开松乱的沙石,连无辜的含羞小草被连根拔起,也都没有引起它的任何惊觉和异样。
我想,无论是以时间还是时光,对于这个小家伙,小宠物而言,似乎永远永远,都是那么的恬淡如初,那么的岁月静好。它不需要为整日的四处觅食而操劳,不需要为琐碎的家长里短而絮叨。陪着专情于斯的女主人,伴着相偎相依的发小,平淡是真的走过生命中的这一段旅途。而真正在越往数载,在漫漫十年之颐待老来之时,又不知在它身边,还会预存下多少相知相惜的年华孤寂……
就这样,我柔软地想起了今后专属于它的那一段刻骨铭心的日子。而就在眼前,这只还在一楼蜷缩身姿的拉布拉多,头也不抬的还在枕着地面柔软的碧青嫩草。清风馥馥,恬恬睡着,等安静在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