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湘是我的小学同学,我俩在同一个村子.湘湘的皮肤有点黑,个子小,干瘦得看起来有点营养不良的女孩子。从小就是一头男孩子般的短发。
她总是自己一个人,也不怎么和人交流,总是看见她一个人发呆。湘湘的牙齿长得不是很好看,有点凸,班上很多调皮捣蛋的男孩子都叫她龅牙妹。每次听到叫她龅牙妹的湘湘,却从不反驳。像是没有听见似的,总是看见她默默的回到座位上,把头埋在两手和课桌之间,不让人看见她的表情。
虽然我和湘湘是同村,还是小学同学,但是一直没有同过一个班,所以我和她并不熟悉。我俩的认识是从五年级开始。
我记得那一次分班,碰巧她就坐在我的后桌。第一个星期的时候,我们也并无交流,但是学生嘛总是有点要借铅笔橡皮擦什么的,这一来一回,便也熟悉了起来。从此就我们就像打开了话题的闸子,谈论着各自所遇的事,有趣的事,或各种各样无聊的小事。
慢慢的,我才发现,湘湘不是一个不爱说话的孩子。
她不擅长与人交流。也不懂的怎么去融入她们。她说,从小到大,第一次和一个人说这么多话,这么多事。
我有点惊讶,也有点心疼这个女孩子。
冬天,外面寒风呼啸,教室里的我们依旧奋头苦学。
这一天上数学课的时候,老师在黑板上写下一道方程式,抽一个人上黑板写出解题过程和答案。数学,一直是湘湘的短板,尽管她语文一直在班上前几,却也总是被数学拖后腿。然而今天,她运气似乎不太好,老师就抽到了她答题。听到老师点她的名字时,只见湘湘脸皱成一团,人都是懵的,迈着不愿的步伐,向黑板走去。她在黑板前站了好一会儿,也终究只留下一个“解:”字。
老师见她是答不出了,便让她回到座位上,这时班上一个平日里调皮捣蛋的男孩子说道:“这龅牙妹,就知道做不出来,真是蠢,哈哈哈哈。”这音量,不大也不小,我看到湘湘眉头皱得紧紧的,抿着嘴。她肯定是听到了,因为全班的都听到了,一半以上的人都看着她。而湘湘却没其他动作,和往常一样,像是没听到,没发生似的,很快的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我回头看她,眼尾是红的,嘴巴抿得紧紧的。这节课直到放学,湘湘没有再说一句话,只是低着头。当时的我也不会安慰人,便也没敢问她怎样了。
再之后我发现,湘湘在那些那些取笑她的人面前,总是显得很胆怯,说话也是小声翼翼。又或者说,在体育课分队,劳动课之类的,湘湘总是有意的躲避那些取笑她的人。他们在的地方,几乎都看不到湘湘的身影,她总是会刻意避远那些取笑她的人。
初中以后,我没有再和湘湘同过班,但是在同一个学校。初中以后的湘湘,似乎没有小学那时候拘紧了。偶尔也会见到她和班上几个女生一起吃饭,一起在校园散步。湘湘和我说过,她和宿舍的人都挺聊得来。我能感到,湘湘比以前更开朗了一些。
直到有一天,发生了一件事。那天星期五放学,我和湘湘如往常一样,在校门口碰面,然后一起回家,平常湘湘看见我都会激动的搂着我的手,说着她最近发生的事,或是有趣的,抱怨作业的多的各种事。奇怪的是今天的湘湘看到我只是说了一声:“走吧。”
头也没有抬,便也没有再说话。我看见她的头发放着明显有绑过的痕,看起来有些滑稽,便问她:“今天早上不是见你绑着头发的吗,怎么不绑了?头发有条痕呢。”
刚说完,便看见湘湘颤抖了一下,她低着头,让人看不清的她的表情。
“橡筋不见了。”她似有些哽咽,低声的说道。我心里有些疑惑,绑在头上的橡筋,怎么会不见呢,我想今天是发生什么事了,才让她今天如此这般反常。见她好像不愿再说多说,我便也没再问。
我递给她我手上的橡筋。她才将那有点滑稽的头发绑上。这一次之后,湘湘回到了小学时候那样的她。沉默,畏畏缩缩,做什么都小心翼翼的。
初中毕业以后,我和湘湘没有再同过学校,但是一直有联系。我留在城里的高中读书,而湘湘去了A市的职校读书。
其实,湘湘也考上了高中,但她还没拿到成绩单的时候就去职校报名了。之后,我们见面的次数是越来越少了,但这也没有影响我们之间的感情。我时常在电话里和她聊着各种各种高中发生的事,也和她吐槽抱怨高中的艰苦生活,她总是静静的听着。
高三那年夏天,终于迎来高考的结束。我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下来,紧绷的神经也可以放松了。考完的那天晚上,我打电话向湘湘倾述着高考前那段日子过得有多苦逼,电话那头的湘湘只是静静的听着。
许久之后,我终于把心里的苦水吐完。这时,我听见电话那头的她说。
“其实啊,我很羡慕你们呀,起码还能奋斗过,努力过。热血澎湃的,和同学一起努力攻题的日子,以后想起也是一段难忘的回忆,不像我,我这一生,大概也不会有这种想起来都是满满的热血,满满的青春里奋斗过而留下的痕迹了。”
听了她这番话,我一时没想,便问她:“你当时不是也考上了吗,既然喜欢,怎么不去读?是没把握考上?”
话说出口,我才意识到自己的话直有些戳人了。记得当年她的成绩也算是中上水平。怎么会没把握考上呢。想必有什么难言之隐?
对方沉默了好似一分多钟还是两分钟,我刚想向湘湘抱歉我那是无心之举的话。却听见—— 电话那头传来湘湘有许些无奈的声音:
“我一直都相信,我能考上,我理科方面成绩虽然不太好,但是我还是有把握考上的,只是我母亲在第一学期的结束的时候和我聊过,问我以后的打算,我说,必须得考上大学啊,听说大学是很美好的,然而我只看见我母亲闪过一丝欣慰之后,眉头却紧皱,她隔了好久,才语重心长的和我说,我现在这成绩,不上不下的,偏科比较严重,能考上大学,读的也是高价书。家里没钱了,可能没办法供我读大学,妹妹还在上小学,问我要不考虑读几年职校就业。我难过了好久。但不想母亲因为我而更大负担,她已经快要负担不起了,于是我想,读职校也没什么不好的,读个三两年,就可以出来找工作,她的负担也不用这么重了。”
原来当年竟是如此,一个小女孩,却要在不该承受的年纪,承担起她的重担。
电话那头又传来她的声音:“你知道吗,有一件事,憋在我心里很久了。初二那年,班上有一个女孩子天天都带着好看的配饰和可爱的兔子耳朵发带,我很是羡慕,然后我存了好几个星期的零花钱,终于在那个女孩说的很少人知道的饰品店买了那个和她一样兔子发带,和一样的凯蒂猫小耳钉。然后那天我就绑上了那个兔子发带,课间的时候,那个女孩看见我头上的发带,问我也买了吗?我说是啊,我还买了那个凯蒂猫的耳钉,和你那个一样,好可爱。她的脸色突然就变了,用鄙夷的眼神看着我,我心里有点害怕,便坐回座位上。那天午课自习时,隔壁的男生问那个女孩,今天怎么不绑你那个很Q的兔子了,我听见那个女生说——有些人啊,总是在模仿别人,以为自己带了兔子发带,就可爱了。还买和别人一样的凯蒂猫,是要引起男生的注意,觉得她可爱吗,一看就是平时太寂寞了。我听到以后,那一次我没能忍住,眼泪不受控制的往下掉,我不想让人看见,也不敢反驳,没办法装作听不到。只能把头埋在两手和课桌之间,偷偷的抹泪。从那以后,我再也没买过那些引人注目漂亮女生喜欢的东西,即便我很喜欢。”
那天她如此反常,原来是因为发生了这样的事,难怪当初那天的她这么委屈的模样,一脸想哭却努力忍住的样子。
是啊,这样的事,让当时胆怯的湘湘怎么说得出口呢。我想,她现在能这么心平气和的说出来,心里是释怀了吧。
今年一月,再见湘湘。记忆中那个常年把自卑挂在脸上的女孩已不见,迎面而来是一个满脸笑意的女孩。
那个女孩,她终于蜕变,化茧而成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