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今日立春,庚子年正式到了。去岁暖冬,春又早至,很多地方的花已经开了。这次疫情应此气候,无论是从官方公布的临证数据,还是从直接的病案来看,少阳(半表半里)证占比较大,相应的柴胡汤类方剂的运用概率从临床上来讲比较高。立春之后天地气机上浮,若温度不降,温病(适应清热方向)的概率和阴虚阳亢(适应滋阴方向)的概率也会相应增加。当然,这只是概率,地有南北,人有清浊,病有阴阳,并不等于每一个病人都是这样。具体到每个病人还须根据个体情况辨证施治。所以这里特将经方大师胡希恕的肺炎外感类疾病论治资料集合于此,以期呈现全面的辨证论治的经方思想。并将经方的系统理论资料和柴胡汤类方剂的临证运用资料作为关联阅读附于文后,供大家自学自用。
一、胡希恕论肺炎的辨证施治
有西学中者问胡老,怎样辨别风寒或风热引起的肺炎,胡老从西医和中医病因病理回答了这一问题。
从西医病理看,西医依据X线和血液、痰液检查及培养,可知是细菌或病毒或立克次体或支原体感染,这是由肉眼及通过实验室检查而定。而中医形成在千百年前的远古时代,科学还不发达,没有精良的器械可依,只是由变化多端的症状反映上探求疾病发展规律,在长久的年代里和众多患病人体上,历经千万次的反复观察、反复实践、反复总结,才产生了辨证论治方法。不论是《伤寒论》的六经辨证,还是后世的脏腑辨证,都是通过症状特点来辨证。对于何种病因病邪致病,不可能具体得知。叶天士提出“温邪上受,首先犯肺”,在论述热病上强调温热之邪所出现的特点,有他独到之处。但后世一些人一见热病便认为是风温之邪所致,甚至有的人一见肺炎就与风温划等号,这种认识上的错误必然造成辨证错误及治疗不当(如病例3)。这里顺便说一下温病与太阳病的关系,在《伤寒论》中,温病也是表证的一种,是在表的阳性证候,实际是太阳病的一个类型,这就是说,太阳病有三个类型,具体的概念是:
中风:凡太阳病,若发热、自汗出、恶风、脉缓者;
伤寒:凡太阳病,无论发热与否,若无汗、身痛、腰痛、骨节疼痛、脉紧者;
温病:凡太阳病,若发热而渴,不恶寒者(与阳明病外证同)。
肺炎有表证时,可表现为中风,可表现为伤寒,也可表现为温病,不只限于温病。这在指导辩证和治疗上是很重要的。近代有了抗生素,一些人认为一诊断肺炎就用抗生素则治疗原则正确,如再加用对症的中药,所谓中西医结合治疗就更万无一失。而临床实践远非如此。有许多肺炎患者,经这种所谓中西医结合治疗后往往不如人意,有的高烧不退、有的咳嗽连绵、有的纳差恶心,炎症没有控制却变症蜂起。孰不知肺炎有细菌引起者,也有病毒引起者,还有支原体、衣原体等引起者。抗生素并不能包治所有肺炎,且渐渐产生抗药性、副作用,使肺炎变症此起彼伏,不少病人不得不求助于中医,而中医治疗不是靠什么秘密武器、秘方,而主要靠审证仔细、辨证正确、方药对证。这里强凋的是,首要的功夫是辨证正确。凡遇肺炎患者都要耐心细心问诊、切脉、看舌苔等,切忌刚问一、二证,就自认为已能分辨风寒、风温(风热),即处方用药。要知道中医不论是六经辨证、还是脏腑辩证,都是依据许多症状而归纳总结的辨证规律。有时一个症状可能是辨证的关键,一个症状的疏漏,就有可能造成辨证的失误。肺炎是急性病更要求辨证要准,用药要对,这样才能显示中医治疗肺炎的疗效和特点。
一老妇患肺炎,住院治疗一周余不效,经胡老会诊两次而愈。其亲属为军医登门感谢,并问胡老用了什么秘方,胡老笑曰:“哪里有什么秘方.用的是老祖宗用了几千年的草根树皮。这不是全写在上面呢!随手指了指《伤寒论》那本书。那位军医看到《伤寒论》,顿时望而起敬,翻阅该书并问道:“我可以学吗?”胡老答曰:“当然可以!”自此,该军医自学中医,并常登门求教,不久便能用中药治疗肺炎,而且也能用中药治疗各种急慢性病,此是后话。
应该军医的请求,胡老专述了肺炎的证治规律。胡老首先讲了中医与西医治病的不同。西医是针对病因治疗.肺炎是细菌感染,用对其细菌敏感的抗生素治疗则疗效肯定。但有的肺炎不能明确是何种细菌、病毒、支原体、衣原体,用抗菌素治疗就带有盲目性,故临床上治疗无效者为数也不少。中医是依据症状特点来治病,症状是病邪与正气相争在人体的反映,分析症状所得出的证,是中医治疗处方的依据。依证处方用药是中医的主要实践过程,经过几代、几十代、几百年乃至几千年的反复实践,终于总结出了有效的辨证论治规律和有效方药。古代的《尹伊汤液经》、《伤寒论》等是主要成书之一,其主要内容是讲辨证与处方用药。
中医古代没有肺炎这一病名,但类似病症是有的,如发热、咳嗽等,中医治疗肺炎不是用一方一药,而是根据不同时期出现的不同症状来用药。用一方一药治不好肺炎。有的杂志报道用某方药治疗肺炎疗效云云,其主导思想仍是抗生素治疗框框,其方法值得商榷。肺炎是急性病,正气与邪气相争剧烈,症状变化多端,适应治疗的方药也就多变,临床常见的方证如下:
1.麻黄汤方证。初起症状很像感冒,主证:发热,胸闷气粗,恶寒,无汗,头项强痛,身痛,口中和,舌苔薄白,脉浮紧。此时病属太阳表实证,治以发汗解表。方药:麻黄三钱,桂枝二钱,杏仁三钱,炙甘草一钱。
麻黄为一有力的发汗药,佐以桂枝更宜致汗。杏仁配麻黄辛温发汗定喘。甘草缓急益中和胃,故治肺炎属太阳病表实无汗身痛而喘闷者。本方证出现很短暂,但能抓住这个方证时机及时用药,可有利于退烧,缩短肺炎病程。应该说明的是,这里所说麻黄为一有力的发汗药,是与其他药相对而言,实际发汗力并不大。即使与桂枝、杏仁同用也不出多大汗。这一点在麻黄汤煎服法说明可看出,即“温服,服药后盖棉被取微似汗”。一些人因对麻黄功能的误解,而不敢正确用其药,更不敢用麻黄汤治疗肺炎,甚是遗憾。
2.大青龙汤方证。证见:发热恶寒,身痛身重,无汗出而烦躁,舌苔白,脉浮紧。方药:麻黄六钱,桂枝二钱,杏仁二钱,生姜三钱,大枣四枚,炙甘草二钱,生石膏一两半~四两。
此方证比较多见,可见于发病的第一天及一周内,甚至一周后。此方证的特点是外寒夹饮的太阳表证与阳热盛的阳明里证同时并见,故治疗时发汗、清热并举。当里热重时重用生石膏。
3.小柴胡加生石膏汤方证。主证:寒热往来,口苦咽干,胸胁苦满,或纳差恶心,咳嗽胸疼,舌苔白腻或黄,脉弦细数。方药:柴胡八钱,党参三钱,黄芩三钱,炙甘草三钱,生姜三钱,大枣四枚,半夏四钱,生石膏一两半~四两。
此方证多见于肺炎二~三天至一周左右,多呈现三阳合病之证,故治疗重在和解少阳兼以清阳明。针对寒热往来,用大剂柴胡为主药,佐以黄芩除热止烦,无疑是和解少阳的要药,但《伤寒论》六经辨证理论告诉我们,病之所以传入少阳,主要是胃气失振、气血内缺,补中滋液,增强胃气,也是祛邪的要着。故本方中用人参(党参)、大枣、甘草、生姜、半夏温中健胃。徐灵胎谓“小柴胡汤之妙在人参”,确是见道之语。若咳嗽胸疼明显者,加桔梗、杏仁。若口渴、心烦明显者,加竹叶、麦门冬,或改用竹叶石膏汤加减。
4.大柴胡加生石膏汤方证。主证:寒热往来,口苦烦躁,咽干口渴,胸胁苦满,心下痞硬拒按,大便干燥,舌苔黄,舌质红,脉弦数。方药:柴胡八钱,黄芩三钱,生姜三钱,大黄二钱,白芍三钱,大枣四枚,半夏四钱,枳实四钱,生石膏一两半~四两。
此方证多见于肺炎三~四天,更多见于强行发汗而热不退者。与前方相比,同是三阳合病,此是阳明里实热明显者。病初传少阳,势须人参、生姜、甘草等补中益气,既防邪侵入里,又助正祛邪于外。但已并于阳明,则须大黄兼攻里,人参之补,甘草之缓反非所宜,故去之。又因里热明显而再加生石膏。若再见口渴甚者,可更加麦门冬、干地黄。若大便秘结甚者,加芒硝四钱冲服。
5.大承气汤方证。主证:潮热汗出,身痛,身重,不恶寒,腹胀满,短气,喘息,大便秘结,腹痛拒按,烦躁口渴,昼夜思睡,甚则神昏谵语,舌苔白厚干燥或黄褐,舌质红,脉沉弦滑数。方药:大黄四钱,厚朴六钱,枳实三钱,芒硝六钱(分两煎)。
本方证多见于肺炎二~三日后,此为阳明里实热证,老年人更为多见。肺炎呈现本方证,实热己达一定程度,又非此方不能救治。故当遇本方证时千万不能迟疑,要当机立断处方用药,要知不当用而用和当用而不用,均足以误人性命。关键所在须辨清方证。
应该说明的是,以上所列是肺炎常见的方证,因人体质的不同和感邪的不同,肺炎在各个时期的症状也就不同,所见方证也就很多。不但可见到麻杏石甘汤、白虎汤、桂枝加厚朴杏子汤、射干麻黄汤等三阳方证,而且还可见到麻黄附子细辛汤、理中汤、四逆汤、通脉四逆汤等三阴方证。临床实践中必须心中有数,对肺炎患者出现的各种方证,能及时适证用药,才能真正做到用中药治好肺炎。
二、胡希恕治疗肺炎验案
例1 杨某,男,16岁,病历号491385。
初诊日期1965年7月5日:昨日打篮球汗出身热,用冷水冲洗,半夜即感恶寒、身痛、头痛、咳嗽,经饮热水加盖棉被,症未见好转,出现寒战,身热更明显,舌苔薄白,脉浮紧数。体温39. 9℃。胡老辨证为太阳表实的麻黄汤方证,用药与:
麻黄三钱,桂枝二钱,杏仁三钱,炙甘草二钱。
二诊7月7日:上药服后微汗出,恶寒、身痛减,体温38.5℃。但因咳嗽、胸痛明显而去医院检查。X线检查:右肺上叶大片阴影,诊断为肺炎,治疗欲用青霉素,因药物过敏而仍求中药治疗。刻下证见:寒热往来,口苦咽干,右胸胁痛,咳嗽,吐黄粘痰,舌苔白微腻,脉弦细稍数。体温38.6℃。此乃表邪已传入少阳阳明,与小柴胡加生石膏汤加减:
柴胡五钱,黄芩三钱,生姜三钱,半夏四钱,党参三钱,大枣四枚,炙甘草二钱,桔梗二钱,瓜蒌五钱,生石膏二两。
三诊7月10日:上药服两剂,寒热往来、胸胁痛皆已,咳减,吐少量白痰,体温36.6℃。上方改柴胡为四钱,减生石膏为一两半,加杏仁三钱,连服三剂,基本痊愈。
例2 张某,女,5l岁。
初诊日期1964年9月25日:近几天因搬家劳累感疲乏无力,昨晚又感发热、恶寒,经急诊拍片诊为右上肺大叶性肺炎,因青霉素过敏而求中医治疗。今日仍身热,身痛,无汗,恶寒,口干,心烦,胸闷,时咳而胸痛,舌苔白根腻,脉浮紧。胡老辨证太阳阳明合病.与大青龙汤:
麻黄六钱,桂枝二钱,杏仁三钱,生姜三钱,大枣四枚,炙甘草二钱,生石膏三两。
结果:上药服一煎,汗出热退,尚余咳嗽,吐黄白痰,据证与半夏厚朴汤加减,调理一周而愈。
肺炎出现大青龙汤证者是非常多见的,用大青龙汤治疗疗效显著。惜很多患者先找西医,不好才再找中医,而证候已变为他证。医者应当知有是证,用是方。
例3 吴某,男,22岁,住院病案号54。
初诊日期1959年12月15日:发热恶寒二天,伴头痛、咽痛、咳嗽、胸痛胸闷。经X线检查:为右肺下叶非典型肺炎。既往有肝炎、肺结核、肠结核史。常有胁痛、乏力、便溏、盗汗。前医先以辛凉解表(桑叶、银花、连翘、薄荷、羌活、豆豉等)一剂,服后汗出热不退,仍继用辛凉解表剂急煎服,高烧、自汗、头痛、咳嗽、胸闷、恶风、胁痛诸症加重。血常规检查:白血球8100,中性70%。14日静脉输液用抗生素。当夜高烧仍不退,体温39.4℃,并见鼻煽、头汗出。又与麻杏石甘汤加栀子豉汤,服三分之一量至夜11时出现心悸、肢凉。因请胡老会诊。胡老据:晨起体温38.2℃,下午在39℃以上,呈往来寒热,并见口苦,咽干,目眩,头晕,盗汗,汗出如洗,不恶寒,苔黄,舌红,脉弦细数,认为证属表已解,连续发汗解表,大伤津液,邪传少阳阳明。治以和解少阳兼清阳明,为小柴胡加生石膏汤方证:
柴胡五钱,黄芩三钱,半夏三钱,生姜三钱,党参三钱,大枣四枚,炙甘草二钱,生石膏二两。
结果:上药服一剂,后半夜即入睡未作寒热及盗汗。16日仍头晕、咳嗽痰多带血。上方加生牡蛎五钱,服一剂。17日诸症消,体温正常。12月22日X线检查:肺部阴影吸收。
例4 岳某,男,67岁,病案号:122745。
初诊日期1965年7月3日:恶寒发热五天,伴头痛、咳嗽、吐黄痰,体温39.5℃。曾服桑菊饮加减(桑叶、菊花、连翘、薄荷、杏仁、桔梗、荆芥、芦根、黄芩、前胡、枇杷叶等)二剂,热不退。经X线检查,诊断为左肺上叶肺炎。又用银翘散加减二剂,汗出而热仍不退。又与麻杏石甘汤加减一剂,汗大出而热更高,体温41.1℃。请胡老会诊时证见:汗出,烦躁不宁,时有谵语,咳嗽吐黄痰,腹胀,大便五日未行,舌红苔黄腻,脉弦滑数。胡老认为证属阳明里实证,为大承气汤方证,药用:
大黄四钱(后下),厚朴六钱,枳实四钱,芒硝五钱(分冲)。
结果:上药服一剂。大便通四次,热退身凉。余咳嗽吐黄痰,继与小柴胡加杏仁、桔梗、生石膏、陈皮,服三剂而愈。
例5 胡老自己的肺炎医案
有一年,胡老自己得肺炎,就是恶寒特别重,给自己开的方子,当时没用大青龙汤,用的是葛根汤加石膏,吃了这个药热退了,但第二天又发热,这么反复了两三天,最后还是吃大青龙汤好的。胡老总结,用大青龙汤麻黄药非多搁不可。他说其实要是开始就吃大青龙汤,就不会像后来发作那么重。
另,胡老83岁时,冬月发热39.7℃,症见胸满、恶寒、鼻塞、苔白腻、脉浮弦,因是三阳合病,故服大柴胡汤合葛根汤加生石膏,一剂而愈。
大青龙汤和葛根汤都是太阳病的发汗剂,这两个方证都特别恶寒,所以在临床上若是无汗、恶寒特别厉害的这种太阳病,对这两个方证要好好辨:如果症状没有烦躁,就用葛根汤;如果有烦躁,口舌再干,就用大青龙汤,因为大青龙汤中有石膏。
例6 胡老儿子疹回并发肺炎医案
那年胡老的儿子出疹子,胡老不在家,家人给孩子吃牛黄丸,药太凉了,胡老回来的时候孩子的疹子已经回了,喘而无汗,脸红,昏迷不醒,很危险。
当时有一个学医的亲戚来开了方子,胡老不同意,全是一些解表、祛热、解毒类的套方。后来用的麻黄杏仁甘草石膏汤,石膏少用点,麻黄多用一点,孩子吃完后脑袋慢慢见汗了,后来没再吃药就好了。
这个病也是并发了肺炎。好了之后,亲戚说,没有汗用这个行吗?胡老说没关系,石膏清热不一定要见有汗。这是胡老刚开始给人家开方子,还是自己的儿子,那时胡老才二十六七岁,孩子才四岁。
麻黄杏仁甘草石膏汤在肺炎初期可用,但不能频繁用,要符合汗出而喘这种情况才可用,没有汗也可用,但仍要辨证,此证小儿多见。
从以上论述和治疗验案皆可看出,胡老治疗肺炎所用都是《伤寒论》六经辨证和经方,且疗效确切,说明中医在古代已有治疗肺炎的经验。也就是说,如果真正掌握了《伤寒论》的六经辨证和方证,就能有效地治疗肺炎。
这里应当提到的是,肺炎常见的大青龙汤方证,其证的特点是外寒挟饮的太阳表热与阳明里热盛同时并见,所用大青龙汤发汗解表行饮兼清里热。方中的麻黄、桂枝、杏仁、生姜、大枣辛温发汗解表行水,生石膏辛寒清里热,诸药配伍共起辛凉清热作用。值得注意的是,一些人把热病以病因归纳为风寒或风热,治疗用药则分为辛温或辛凉,于是有人认为《伤寒论》缺乏辛凉清热药物,这是没学透《伤寒论》的六经辩证理论和未能理解其方药功能的表现。
在会诊病例3时,胡老特别指出:辛凉解表只是定了一个大法,并没有进一步辨清具体的方证,因此治疗用药偏于盲目,过度解表使津液太伤,造成汗出热不退或更甚。如前已述,把肺炎的发热分为风寒、风热所致,是片面的,即使得知是风寒或风热,也要看患者所表现的症状,不论是风寒或还是风热,都可能在人体产生或热、或寒、或虚、或实、或表、或里的症状,分析这些症状所应归属的方证,才能明确当用方药。
故胡老特别强调,中医治病辨证论治,不但要辨六经八纲、脏腑阴阳,更要辨方证,辨方证是六经八纲辩证的继续,它既是辨证的具体实施,也是辨证的基本功。也就是说,治病不能只有治疗大法如辛温发汗、辛凉清热、清阳明热、宣肺化痰.....更重要的是要明确对证的方药。也就是说,辨方证比辨治疗大法更重要。对此,历代医家早有认识,如方有执研究《伤寒论》曾强调“守一法,不如守一方”,即是强调辨方证。从胡老治疗肺炎的经验可看出,中医看似简单,但做到真正掌握,必须在继承上下功夫和必须在临床上反复体验,方能成为一个较高明的中医。
按:胡老行医的年代主要是在上个世纪中期,鉴于那个时候的药材质量较好,药材的野生比例也较高,考虑到药力问题,今天学习运用胡老的方剂,在剂量上,尤其是主药的剂量,宜在合理范围内增加。
三、胡希恕论外感病的辨证施治
感冒又称伤风,相当于西医的上呼吸道感染(鼻、咽、喉、扁桃腺炎症)。感冒之名何时形成尚无确论,一般教科书说始于北宋,系指杨士瀛《仁斋直指方·诸风》引《和剂局方》之参苏饮:“治感冒风邪,发热头痛,咳嗽声重,涕唾稍粘”,这里的感冒二字尚属动词。元代《丹溪心法·中寒附录》:“凡证与伤寒相类者极多……初有感冒等轻症,不可便认作伤寒妄治。”这里正式提到感冒这一名词。值得注意的是,朱丹溪这里所说的伤寒,系指《伤寒论》第3条:“太阳病,或已发热,或未发热,必恶寒、体痛、呕逆、脉阴阳俱紧者,名为伤寒。”其意是说感冒有轻有重,有可能是中风,有可能是伤寒,有可能是温病,不能都作伤寒看待。明代龚廷贤《万病回春》提出把感冒分为风寒、风热两证型为主,后世多有宗此者。明代张景岳《景岳全书·伤风》:“伤风之病,本由外感,但邪甚而深者,遍传经络,即为伤寒;邪轻而浅者.只犯皮毛,即为伤风。”他这里说的伤风,强调了病情轻,比伤寒轻,这段话给后人以误解,以至提出“感冒不同于伤寒”的论调。
历代各家对感冒不同认识的产生,一是用病因,根据感邪的性质来推理、分证型;一是用八纲来分证型;当然更受临床经验的影响。一些人提出“感冒不同于伤寒”,这样含糊不清的概念是不科学的。实际早在宋代就用六经辨证论治伤风。如陈无择将伤风列为专题论述,他在《三因极一病证方论·叙伤风论》中,以六经辨证治疗伤风,如太阳伤风用桂枝汤,阳明伤风用杏子汤,少阳伤风用柴胡加桂枝汤,太阴伤风用桂枝加芍药汤,少阴伤风用桂附汤,厥阴伤风用八珍汤。也说明感冒、伤风临床症状可出现六经证状,不仅只现表证、太阳病。现代西医认为感冒是上呼吸道感染,所述临床表现也多有伤寒之属及六经各证。因此用六经辨证理论才能正确指导治疗感冒。
四、胡希恕治疗外感验案
例1 陈某,男,24岁,病案号97771。
初诊日期1965年10月9日:昨天打篮球后用凉水洗澡,今早感恶寒身热(T38.6℃),无汗,头痛,身酸痛,口不渴,舌苔薄白,脉浮紧。此属太阳表实证,治以发汗解表,与麻黄汤:
麻黄三钱,桂枝二钱,炙甘草二钱,杏仁三钱。
结果:上药急煎即服,并加盖棉被得微汗出,热渐退,未再服药,调养两天自愈。
例2 刘某,女,28岁,病案号12517。
初诊日期1965年8月30日:昨日受凉后,出现鼻流清涕、喷嚏、头痛、头晕、微恶风寒、咽痒,舌苔薄白浮黄,脉细数。证属太阳阳明合病,与桑菊饮加石膏:
芦根五钱,桑叶三钱,菊花三钱,连翘三钱,薄荷二钱,杏仁二钱,炙甘草二钱,生石膏一两半。
结果:上药服二剂,症已。
胡老常用经方,但遇感冒、咳嗽初起,阳明里热轻者(温病学派辨证多为风温表证时),常用桑菊饮加减,疗效亦颇佳。实不失六经辨证和辨方证之旨,又善学时方之意。
例3 张某,男,44岁,病案号96718。
初诊日期1965年2月25日:自昨日来,恶寒,无汗,项背强,头痛,腿痛,口唇干,舌苔薄白,脉浮紧。证属太阳阳明合病,与葛根汤加石膏:
葛根三钱,桂枝三钱,麻黄三钱,白芍三钱,生姜二钱,大枣四枚,炙甘草二钱,生石膏一两。
结果:上药服一剂,感冒症解。
以上三例,例1为单纯表实证,故用麻黄汤发汗得解。后两例,虽发病仅一天却都合病阳明里证,故治疗不能仅用汗法,必同时兼清阳明里热,因治疗得法,故很快皆愈。这里值得注意的是,同样是太阳阳明合病,例2用了桑菊饮加石膏,例2用了葛根汤加石膏,还有临床常见一发病即呈大青龙汤、麻杏石甘汤方证,这是因为临床所表现的方证不同,必须应用不同的适应方药治疗之故。这也就是胡老所强调的:临床辨证论治,不但要辨六经,更重要的是辨方证。
这里也可看出,感冒与其他外感病一样,证在表时变化多端而快。感冒所呈现的表证是很短暂的,很快出现合病、并病,有的一发病就可能是合病,如例2、例3。因此一些教科书称感冒无传变是不符合临床实际的。
例4 唐某,男,35岁,病案号37867。
初诊日期1965年4月24日:感冒三天,咽痛,口干,恶心,不欲食,头痛,头晕,咳则右上胸疼,舌苔白,脉弦细稍数。证属少阳阳明合病,为小柴胡加石膏桔梗汤方证:
柴胡四钱,半夏三钱,黄芩三钱,党参三钱,生姜三钱,大枣四枚,炙甘草二钱,苦桔梗三钱,生石膏一两半。
结果:上药服三剂,口干、咽痛已,咳嗽亦不明显,但感恶心、腰痛,下肢凉,上方去苦桔梗,加桂枝、赤芍各三钱,生龙骨、牡蛎各五钱,服三剂诸证已。
此患者以咽炎为主的上感,是临床多见的感冒因。多数人外感初起不来诊,故来诊时表证已不明显,而呈半表半里少阳证或少阳与阳明合病,故胡老常以小柴胡汤加减治疗。小儿患者感冒更多呈现此方证。此时如用汗法解表,徒伤人体津液、正气,使感冒迁延不愈、加重,感冒后自服许多药,或治疗不当而长期不愈者屡见不鲜。这就告诫后人,感冒虽小病,治疗也要辨证论治。一见感冒就解表,是非常错误的。
例5 张某,女,27岁,病案号125。
初诊日期1965年9月24日:一月来感冒,头晕、咽痛、咽痒、鼻塞、流涕等反复出现,前医曾诊为“秋燥”、风热束肺,用薄荷喉片、六神丸、桑菊饮、银翘散等,症状不减却越来越重,因而找胡老会诊。近证:头晕,头痛,背痛,恶寒,咽痒而咳,咯痰困难,晚上尤甚,口苦咽干,舌苔薄白,脉弦细数。胡老辨证为三阳合病,为柴胡桂枝汤合半夏厚朴汤加石膏方证:
柴胡四钱,党参三钱,半夏四钱,黄芩三钱,桂枝三钱,白芍三钱,厚朴三钱,苏子二钱,苏叶二钱,生姜三钱,大枣四枚,茯苓三钱,炙甘草二钱,生石膏一两半。
结果:上药服三剂,头晕、头痛、口苦解,背痛、咳嗽减未已,仍微恶寒,脉已不数,与桂苓五味姜辛夏杏甘草汤,服六剂症已。
此患者初起为鼻炎、咽炎,西医诊断为上呼吸道感染,中医贯称感冒、伤风。前医称为“秋燥”,而用清凉解表久不效,是因辨证不确,方药不对证。转至胡老会诊时,呈三阳合病挟饮,故以柴胡桂枝汤加石膏和解三阳,并加半夏厚朴汤化痰降逆,使三阳证很快解。后以桂苓五味姜辛夏杏甘草汤化痰降逆,遂使病愈。可见感冒、伤风并非只现表证,如不仔细辨证,凡见感冒悉用辛凉或辛温发汗解表,徒伤津液,伤人体正气,使病情迁延、加重,惟有以六经辨证,辨清方证,才能做到药到病除。
例6 贺某,男,8岁,病案号79322。
初诊日期1965年10月23日:感冒发热一周,每日上午一点半出现发热(T38℃左右),汗出,至夜12点后烧自退,饮食精神均好,大便隔一二日一行,无他不适,舌苔白润,脉虚数。证属太阳表阳证,为营卫失和之桂枝汤方证,与桂枝汤:
桂枝三钱,白芍三钱,生姜三钱,大枣四枚,炙甘草二钱。
结果:上药服二剂,上午已无发热,下午1点后尚有低热(T37.2℃一37.5℃),舌苔薄黄,脉尚稍数,与桂枝汤合小柴胡汤加生石膏三剂,诸证解。
本例为小儿,因自我感觉及表述能力差,故证状表现不多,但抓住为太阳表阳证与桂枝汤调和营卫则解。
例7 许某,男,47岁,病案号3752。
初诊日期1978年5月4日:感冒二天,右头痛,自觉无精神,两手逆冷,无汗恶寒,口中和,不思饮,舌质淡,舌苔薄白,脉沉细,咽红滤泡增生多。此属虚寒表证,治以温阳解表,与麻黄附子甘草加川芎汤:
麻黄三钱,制附子三钱,炙甘草二钱,川芎三钱。
结果:上药服一剂,微汗出,头痛解,未再服药,调养两日,精神如常。
何廉臣的《重订全国名医类案》中就载有少阴感冒,认识到因体质的不同感冒出现的症状则不同,也即感冒与其他外感病一样表现为太阳病和少阴病。体质强壮者呈太阳病用发汗解表治疗,四太阳病又分表实(无汗)(如例1)、表虚(自汗恶风)。发汗法又有所不同,例6即太阳表虚证,用桂枝汤调和营卫发汗解表。而例7是体质阳虚明显的咽炎感冒,呈现虚寒阴性表证,即少阴病,解表须用汗法,但须加温阳强壮的附子等才能驱除外邪。这就是《伤寒论》表证分阴阳,即分为太阳、少阴,治皆用汗法而有不同的实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