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
老屋早不在了,几十年后的今天,我深情地回忆它,甜蜜又伤感。
老屋诞生于七十年代,那是我小脚的祖母辛辛苦苦建造起来的,是我们家第一所房子。在那老屋里,父母结婚、成家,然后有我们姐弟仨。老屋用它柔弱的肩,用它残破的身,尽力为我们撑起一片天,那么多年,默默无闻,毫无怨言。
老屋大小是三间,东西走向,坐北朝南。依稀记得内墙面全是黄泥巴抹成,粗糙不平,丑陋不堪。时间久了,翘皮干裂,现出一道道曲曲弯弯的皱纹,有的地方还支棱着半截麦秸,麦秸上沾着一点干黄的泥巴。
老屋的房顶,完全不是现在的模样,它是用粉碎的麦秸铺成,铺得厚厚地。麦秸铺好,房子才算建成。淡黄色的麦秸,开始必定漂亮新颖,可时间久了,风吹日晒雨淋,麦秸渐渐腐烂,颜色变黑,还发出一股腐败的气味儿。这沤烂的麦秸里生了寄生虫,晴天的时候,房顶就热闹万分,成了一道靓丽的景。你看吧!我们家那几十只快要饿疯的鸡,不知是哪个先带的头,一个个都扑楞楞飞房顶上去了,飞上去就大吃一顿,俨然把那当成了餐厅。公鸡,母鸡,刨花鸡,一个个头像捣蒜,兴奋无比,当当当,笃笃笃,忙不迭地叨,边吃变挠,老公鸡用肥大的爪子挠,小母鸡用尖锐的爪子挠,它们像比赛,一个个奋不顾身,你争我夺,嘴里还发出咕咕声,激动极了,胸脯上红色的毛,花色的毛,黑色的毛,在啄食中快乐地抖动着。要不多久,这一群鸡把房顶扫荡得差不多了,这儿扒薄了,那儿挠烂了,是很平常的事。鸡在房顶上放肆聚餐,母亲站在院子里,对着房顶上的鸡,双手做出驱赶地姿势,着急地大喊:啊——都——西——,任凭她喊破喉咙,鸡们像没听见似的,依然我行我素,于是,母亲就有得哭了。
天不作美,下雨了,哗哗,哗哗,像漏了一样,屋里可遭殃了。房顶上这儿一个眼,那儿一个洞,能看见天,雨水顺着往下流,开始是啪嗒啪嗒滴,后来是一道道黑黄色的雨线,淋了墙,湿了床,堂屋地上一片汪洋。母亲的眼泪啊!顺水漂荡。
有一次上午放学,我冒着大雨跑回家,看见伤心的一幕:我家堂屋正中,已经积水成坑,母亲蹲着身子,哭着往外舀水,我外公来家小住,不巧被雨耽搁,他正好亲历了母亲的痛苦。外公侧身站在母亲身后,一只手伸在半空,他是想帮母亲舀水,又怕母亲正在伤心头上,再触怒了她,惹她更多的哭诉。母亲哭着埋怨她命苦,说外公把她扔进一个大火坑,母亲越哭越屈,外面的雨也越下越大,好像故意和我们作对。那一天中午,我永远也忘不了,母亲的眼泪流成河,我永远也忘不了,我的外公多么痛苦难过。外公,如果你在天有灵,请您接受我的歉意,我还要给您说声谢谢,后来不还是您带领亲人,帮我们建了新房吗?
老屋,除了丑陋,还有恐怖,那恐怖的地方,害我担心那么长时间。房屋最东一面墙中间,离屋顶尺把远的地方,不知怎么回事,往外鼓着一个脸盆大小的包,那包随着时间的推移,越鼓越大,越鼓越高,渐渐像锅盖一样大了,鼓包上砖头都翘着,泥巴也裸露着,鼓包正对着一条小路,路上每天行人不少,我终日担心害怕,万一哪天它承受不了,突然塌下来怎么办啊?
这就是我们的老屋,几十年后的今天,我深情的回忆它,甜蜜又伤感。那时候,我们一家人在老屋里度生活,虽然日子清凉地像白月光一样,可至少我们是团圆的,有祖母,有父母,还有我们仨。
老屋,你还记得我们当初的模样吗?
2023.8.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