版纳的冬日是没有寒冷的,那里的雨林依旧繁茂,满眼翠绿,不分四季,只有雨季旱季之分,长夏无冬,一雨成秋;那里的天空无比湛蓝,深邃而透明,澄澈而高远,神圣而空灵。杰布鲁总会望着天空发呆,让他陶醉的是这里的云朵,变幻无穷,时而轻柔如棉,时而翻滚如潮,想象着云彩外边的世界,怎么也看不够。
年逾九十的阿匹正席地坐在寨边用纺锤捻着线,暖暖的冬日阳光照着她已佝偻的脊背。阿匹的耳垂上挂着一支刻有花纹的银制耳铃,她的耳洞很大,已经足以穿过铜钱大小的纹饰;他听阿妈说过,阿匹年轻时可是寨子里出了名的美女,可不仅仅因为“以大耳洞为美”的部落文化,也是勤劳、勇敢的象征,很受族人的爱戴。只见阿匹将经线的一头拴在自己的腰上,另一头拴在对面的两根木棒上,纬线绕在竹木梭上;灵巧的双手持梭来回穿行,时开时合,时上时下,每穿过一梭用砍刀式的木板将纬线推紧,如此周而复始。杰布鲁身上的那件无领对襟小褂就是由阿匹亲手织成的“砍刀布”做来的。这小褂看来很是别致,前襟和胸部绣有几根红、蓝色花条,背部绣着约六寸见方的“波罗阿波”,阿匹不知下了多大的功夫呢。看到杰布鲁穿着自己亲手编织的衣服,老人露出一口被染的黑齿乐得合不拢嘴;尽管这种传统的染齿方法可以保护牙齿不被虫蛀,但这里的年轻人已不再这样做,开始认皓齿为美了。
和往常一样,杰布鲁要跟着父亲车杰一同到茶作坊去压茶。不为人所知的,其实这里才是普洱茶的发祥地和茶马古道的源头,栽培茶树的历史已有一千七百多年,而茶贸易也是他们最主要的经济来源,而卖茶挣来的钱到了年底,是要整个部族平分的。车杰已从事手工压茶三十多年——因为只有纯手工压出的茶饼才能保留普洱茶的香气、韵味更好;他要把这份养家糊口的本事传给杰布鲁,尽管他知道儿子并不是对这个工作那么感兴趣,在他眼里杰布鲁干活总是不上心。杰布鲁看着父亲熟练地将杀青、精选后的散茶装进铁桶,车杰重复多次的指导让他已对压茶的整个步骤和要领都很熟悉:蒸茶的火候一定要掌握好,要等茶刚刚软下来就要倒进布袋;揉饼、定型是最考验手艺功力的,揉好的饼压在石磨底下固定饼形,只有将十多个石磨中的茶饼全部定型后才可以进行新的一轮,对于体型瘦弱的车杰来说,这是他干起来最吃力的环节;最后将茶饼冷却、晾干、包装起来,这一整套工序下来,最快也要三天左右。车杰一边耐心地制作着茶饼,一边嘟囔着杰布鲁:“你看看你,这么长时间了还是干不好。我们那时候成年,要独自猎杀一头牛,割下牛头挂在路边才算是成年了,而你们现在只需要挑挑担、喝喝酒就算挑战,将来可怎么生存……”杰布鲁并没有多说什么,因为他知道在这个部族里男丁本来就是“赔钱货”,丰厚的嫁妆是少不了的。
有时候他自己也不明白,怎么阿爸的想法还是那么守旧。现在寨子里的年轻人越来越多地到县城去念书,然后走出寨子,他们说外面的世界好大,他们把好多新鲜的东西带回寨子,手机、电脑、汽车都已屡见不鲜了,“咪科”“哟科”们在外面也都很少再穿基诺的服饰。想着想着,杰布鲁默默地垂下头;他不知自己什么时候也走出去,去看看外面那个五彩斑斓的世界……
注:(1)阿匹:基诺族的“老奶奶”的称呼
(2)“波罗阿波”:太阳花式的图案
(3)“咪科”:基诺族对女性称为“咪科”
(4)“哟科”:基诺族对男性称为“哟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