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世之谜
杨晓兰从9岁起就知道跛腿的老杨不是自己的亲生父亲。
那天她和大伯家哥哥在一起玩耍,不知怎么起了争执,这个只比晓兰大不了多少的孩子生气了,追着晓兰喊:“你个外把户子,你还敢惹我。”
“你才外把户子呢!”晓兰也生气了,脸袋通红,大声地反驳。
“你才是外把户子!”小男孩的手指着晓兰,继续大声嚷嚷着,“你是我四叔从路边捡来的,你不是外把户子谁是?就因为你,我四叔就再也找不到四婶了。我爸爸妈妈都说了,那个小外把户子拖了我四叔的腿,弄得他这一辈子都没有淘个女人跟他。”
“你才是外把户子!”虽然晓兰还在反驳着,但声音明显低了很多。她以前一直追问过老杨,妈妈在哪里?其它孩子都有妈妈啊,晓兰应该也有妈妈的。但老杨总是搪塞她:妈妈去了很远的地方,回来一趟很不容易。等兰兰长大了,妈妈也就会回来了。现在看来,是老杨耍她了。
晓兰忽然如斗败的公鸡般,再也不理会哥哥刺耳的尖叫声。转过身来,她向家的方向走去。地上有个石块,绊了一下心不在焉的晓兰,她忽然好像找到了出气的地方似的,石块被她踢飞很远,打了几个滚落在一墙角。
“兰儿,回来了,洗洗手赶快吃饭,再不回来就要叫你去了。”老杨看到她回来,眼睛里满是笑意。
“哼,不吃!”兰儿快步走进屋里,把门“哐当”一声从里面关上了。老杨站在厨房门口,手里拿着刚摘下的围裙,笑意变成了茫然。
从那天起,晓兰忽然像是长大了。她再也不愿像以前一样,趴在老杨的怀里撒娇,缠着老杨讲故事。那故事都老掉牙了,有什么可听地?晓兰总是这样愤愤地劝慰自己。尽管她以前没有听烦过。她感觉和老杨亲近不起来了,虽然她心里明明知道老杨有多么疼爱她。但老是有排斥的情绪在那里,她排解不开。老杨看着晓兰,眼里满是怜惜,有几次想和晓兰说点什么,自己摇摇头,又咽了回去。
晓兰因为心里有事,在学校里学习上也并不怎么用心了,成绩当然也不好。老杨看在眼里,急在心头,几次给晓兰讲道理,讲学习的重要性。往往他还没有说完,晓兰就跑到了一边去了,老杨也很是无奈。毫无意外,几年后晓兰没有考上高中。老杨说,上不了高中,女娃学个技术也不错啊,拉着晓兰去报职业学校。可晓兰死活不去,自己拾掇一包自己的衣物,给老杨留个纸条,跟着本村的几个青年打工去了,走得义无反顾。
二、结婚
晓兰在外面打工,吃了不少的苦,才开始感觉到那个不完美的家的温暖。跛脚的老杨虽然不是她的亲生父亲,但毕竟给了她很多父亲的爱。她虽然不常回家,但也偶尔打电话和老杨聊上几句,问问家里的情况。老杨总是很高兴接到晓兰的电话 ,话里话外都透着对晓兰的思念,盼着女儿回家来,但从没有直接说出来。
几年后的某个春节,晓兰打电话告诉老杨要回家。老杨提前几天屋里屋外打扫了卫生,又为晓兰买了新被褥,为了让女儿住地舒服,在太阳底下晒了两天,吸足了阳光的味道。老杨提前把女儿的床铺收拾规整,看着焕然一新的床铺,老杨都仿佛看到了女儿满意的笑容。
晓兰回家了!
一直支棱着耳朵的老杨听到了院子里的动静,打开房门跛着腿大步走了出去,“兰儿,你回来了……”
他本来还想说点什么,却被女儿隆起的肚子吸引了目光,“你,你……”
“爸,这是你女婿小光。小光,这是咱爸。”
“爸,你好!”震惊的老杨这才犯过神来,注意到女儿身边一个高个的黑瘦黑瘦的男孩。但那声“爸”着实让老杨有些突兀,他搓着粗糙的一双手,不知该不该答应。场面冷了那么一会,老杨脸上又堆上了笑,但那个笑特别尴尬,一看就是生硬堆砌。
“外面冷,兰儿,先进屋吧。来,那个谁,你也先进去吧。”
“爸,小光。”
“好,小光!”
兰儿和小光进屋坐下了,反倒是老杨,扭捏在门口,不知道该进还是出来透透气。
想了半天,老杨一跺脚,还是走进了屋里。
聊天在老杨的尴尬中和晓兰的并不怎么在意中进行着。老杨了解到,小光是附近村的人,和晓兰是工友,两个人一年前在一起的,本来想先谈着试试,谁知两个人没有管住自己,这不怀孕了,遮也遮不了,一向做事不考虑太多的晓兰打算回家结婚,没有主义的小光就一路跟着回来了。
老杨本来还想问点什么,但看到晓兰已隆起的肚子以及她和小光亲密说笑的样子,就又压在心里。
“行,兰儿,听你的,爸爸为你准备嫁妆,咱们出嫁!”
“爸,得快点。”晓兰抚摸着肚子,说,“你外孙等不及了。”
“好,尽快!”老杨局促地搓着手,来掩盖脸上说不清道不明的表情。
老杨拿出自己的全部积蓄10万块钱,为晓兰买嫁妆,电视,电脑,洗衣机,冰箱等,只要需要到的,一应俱全。最后把剩下的几万块钱全部交给了晓兰,对小光家就提了一个要求,晓兰命苦,只要你们一家人好好待她,不准欺负她!
晓兰结婚那天,上婚车前她像小时候那样抱着老杨脖子不撒手,小时是撒娇,这次是哭了。“爸,对不起,女儿以前不懂事,心里有芥蒂,爸,您就是我的亲爸爸。我只有您一个亲爸爸!”
老杨的眼睛湿了,身体颤抖着。他平复一下心情,像小时候那样拍着女儿的背:“不哭,不哭,乖兰儿!”
三、离婚
晓兰嫁过去之后,也确实过了半年多的舒心日子。因为她怀着孕,小光全家都小心翼翼地照看着。虽然嫁过去之后,晓兰才发现老公就是一个妈宝男,强势的婆婆把控制着家里的大权,但因为婆婆也没有对她使过什么绊子,也没有刻意指使她干什么活,一家人倒也相安无事。
事情发生变化起源于晓兰生孩子以后。晓兰住院生孩子期间,把控着财政大权的婆婆一分医药费都不出,逼着晓兰拿自己的嫁妆钱缴费。晓兰一边忍着阵痛,一边催着老公办住院手续,可小光看着他妈妈,光等着妈妈的主意,一声不吭。
最后没有办法,晓兰拿出了自己的银行卡交了费,婆婆的脸才开始有了点笑意,不当家的公公和小光也像完成了一件大事一样,轻松下来了。但晓兰心里却凉渣渣,有点不舒服。
出院回家,月子里晓兰也没有觉出来什么。老杨虽然没法伺候闺女,但三天两头地买了鸡鸭鱼肉往晓兰那里送,也用不到婆婆家买什么,她只要为晓兰做出来就行,反正一家人也跟着吃。
但出了月子,强势的婆婆性格开始暴露无遗。晓兰除了喂孩子,还被要求为家里人做饭,做家务。婆婆不光是把儿子撵出去打工,她还拉着公公一起到处找活干,回家要求吃现成的。晓兰虽然家务干得来,但养孩子却是没有任何经验,常常手忙脚乱,不知所措,不免心生埋怨。再加上小光的工资婆婆也揽在手里 ,说是“伙里的钱”不可以随便乱花,敢情只有晓兰手里的嫁妆钱才是可以任意支配的。晓兰又不傻,随着日子的推移,矛盾越积越多,成了一天一小闹,三天一大闹的光景。为了日子过下去,晓兰要求分家单过,小光却只听他妈妈的,婆婆不知为什么,还死活不同意。
一次次的争吵磨尽了夫妻之间本就不太深厚的情分,一次和晓兰的争吵中,小光竟然动起了手,一把把晓兰推倒地上,也不知道怎么这么巧,竟然磕在桌角上,晓兰的头当时就破了。晓兰再也不想忍受,捂着流血的额头,一路哭着跑回邻村的娘家。
见到晓兰捂着额头回来,老杨先是急匆匆地检查闺女的伤势,发现血已经止住了,不是很严重。随后老杨跛着腿就跳了出去,从厨房里拿了菜刀,红着眼睛,骑上自行车,绝尘而去。晓兰吓傻了,她虽然痛恨婆家,但也不想让他们出什么事,赶紧拨通了小光的电话,让他们出去躲一躲,随后又去村里喊了自己的两个堂哥,骑上电动车一起去追老杨。还没到小光家,晓兰远远地就看到看热闹的人围在婆家门口,她还听见“啪啪”地砸门声和已经气到变音的老杨的声音。
“小光,你个挨千刀杀的,你敢打我闺女,你出来,你给我出来!”
堂哥走过去,从后面抱住老杨,另一个趁机把刀拿了过去。晓兰抱着老杨的胳膊,大声地哭着:“爸,你别这样,你就是砍了他,为我出了气,你也跑不了啊,到时你让我怎么办啊?别人再欺负我了,你怎么护着我?”老杨气得一起一伏的胸逐渐缓了下来,脸也由猪肝色恢复了正常。
经此一闹,晓兰和小光的缘分也到了尽头 ,已经没有过下去的必要了。因为孩子小,说好的给晓兰带着,但晓兰去抱孩子时,婆婆抱着孩子不知躲到了哪里,找了几天都没有找到。晓兰愁得天天哭,村里有明白人,告诉她去法院起诉,孩子还小,一定会判给她的,晓兰才放下心来。
四、组建新家庭
晓兰恢复自由身以后,老杨怕她在家胡思乱想,托人给闺女说媒。农村本来就是男多女少,很快就物色好了一个。老杨亲自到男孩庄上去,找熟人打听清楚男孩的状况以及父母为人,心才放到肚里。又跟男孩家一再确认是否嫌弃女儿是二婚,男孩家确实不在意。彩礼及时送过来了,一点也不讨价还价,家里新起的两层楼让儿子居住,楼上甚至留出一个老杨的房间,说老杨可以在那里养老,也可以随时来住。
晓兰也终于心甘情愿地嫁了。这次晓兰也确实嫁对了人家。不止老公疼爱有加,公公婆婆更是当女儿看待。晓兰出嫁后,老杨从女儿家附近的工厂里找了一个看大门的工作,空闲时就到女儿家转一圈,吃个饭再回来。晓兰的公公和老杨很对脾气,没事时老哥俩就喝上一盅,下上一盘棋,日子悠哉悠哉。
很快,晓兰又怀孕了,一家人当宝伺候着,小的家务活也不让插手了。晓兰和前夫的儿子经过法院判决,也给送回来了,天天追着爷爷奶奶地跑,也不用晓兰操心,连夜里睡觉都不跟着她。
生活迎来了曙光!
五、天降灾祸
晓兰再婚一年后,又生了一个女儿。爷爷奶奶都很高兴,说:“真好,和儿子凑成了一对。”晓兰也彻底放下心来,融入到了这个充满爱的家庭里了。晓兰这次坐月子,才充分体会到被宠的滋味。公公每天去赶集,买最新鲜的蔬菜和肉,冰箱里面的都不让吃。孩子换尿布了,婆婆比她慌得还紧,儿子被几个大姑子轮流接走,在外面玩得不愿回家。
老杨跑得更勤了,基本一天一趟,对小外孙女亲个不行。
这天上午,喂完奶的晓兰感觉不舒服,老是心慌,婆婆赶紧伺候她躺会,以为她累着了。但晓兰还是心慌,躺在床上也不安宁。她忽然想起来了,老杨今天怎么没来啊?这个做姥爷的基本是天天报到啊!
忽然震耳欲聋的电话声响,晓兰赶紧接了电话。婆婆就看见晓兰的脸色都变了,电话从手里掉下来了。婆婆赶紧拿起来接着听。是老杨厂子里的人,老杨早上被去工厂拉货的大车撞了,打了120,但人已经走了。
回过神来的晓兰嚎啕大哭,哭到背过气去。醒过来之后就要往外走,她要去看看老杨--她的父亲。婆婆死活拉住了她:你还在做月子,孩子,你不能去,我让你公公去,让小曜也去,给你老家的亲戚打电话,让他们都去。你必须在家,不然这个没出月子的孩子咋办啊?
晓兰回头看看床上的女儿,坐在床上又放声大哭起来。
六、后记
在公公和老公的操持下,老杨的丧事也办完了。大车赔了三十万,老杨厂里的人把钱送到了晓兰这里。晓兰的心像刀割一样难受,把钱推得远远地,只是趴在床上哭。
晓兰还没有从痛苦中解脱出来,老家里的大伯和二伯登门拜访。公公婆婆以为他们是来安慰晓兰的,赶紧迎进家里。
大伯和二伯欲言又止的样子让晓兰知道他们有事。“有什么事?你们就说吧,”
“你看,”大伯终于开口了。“我们农村风俗是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况且你还不是我们老杨家人。”晓兰喘气开始变粗了。
“赔偿款我们看在你没有亲爹亲娘的份上,给你十万,剩下的应该是我们弟兄平分,你三伯不要,我们弟兄你应该给我们一人十万,还有家里的老宅和土地,都和你没有任何关系了,你……”
“滚!”晓兰的一声大吼让正在准备茶水的公公婆婆赶紧过来,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情。听说原委后,也跟着晓兰一起撵。“这人才刚刚入土,你们这做伯父的也好意思,紧打紧地光想着分财产了,老杨有女儿,有你们什么事啊?”
“女儿,我呸!”大伯二伯被抢白地气急败坏,骂骂叽叽地被公公婆婆和老公赶了出去。晓兰哭倒在床上。
公公婆婆看到痛哭着的晓兰,心疼地说“孩子,别放在心上,这事爸爸妈妈帮你解决。你就接着过你的月子吧。可怜的孩子!”公公婆婆也抹起了眼泪。
晓兰后来听说,公公找了乡里法厅的人,一起又找了大队的书记,喊上老杨的三个哥哥一起,在大队部开了一个会。三伯直接说他不参与,四弟家有女儿,他不会搅进来,该怎么就怎么。法厅的同志直接告诉他们,老杨的女儿是唯一的继承人,你说人家是捡的,你不承认是你的事,国家承认。你们再去骚扰晓兰,你们就违法了。
大伯二伯垂头丧气了,不再说什么了。家里的老宅晓兰暂时不想处理,就先放着了,而家里的地晓兰直接交给了三伯耕种。
该给老杨烧五七纸了。晓兰提前做好了准备,带着一应祭品去上坟,老公跟着。还没有走到,晓兰就忍不住大哭起来。她扑倒在还没有长出草的新坟上,老公拉都拉不起来。
最后还是三伯和伯母把她硬拉起来。“孩子,别这样,你这么难过,你爸爸走得会不安心的。让他放心地去吧。你好好地过自己的日子,好好拉扯孩子,你爸爸也就放心!”
要走了,晓兰一步三回头。坟上未冒尽的烟一缕缕直上青天,天尽头,晓兰仿佛看到了老杨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