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大侠不仅是写江湖的大师,写情更是已臻化境,他用“绝情幽谷”中的“情花”来喻情:“情之为物,本是如此,入口甘甜,回味苦涩,且遍身是刺,你就是小心万分,也不免为其所伤。”
是的,无论多甜蜜契合的爱情,也总会有伤人的一面,可是爱情之所以历久弥新,恐怕就是因为它这种于甜蜜中混合苦涩,苦涩时却令人无悔;百转千回、辗转反侧却又凝结着人类最为无私真挚的品质的特质,令每个深陷其中的人明知会受伤,也无法舍弃那份带着苦涩的甜美。
“痴”是一种近乎“情”的状态,是一种心灵的投入,也是一项耗费心神的工程,但同时又是一种充满幸福感的生活方式,所谓“人无癖不可与之交”,说的其实就是那一点“痴”。无论对什么“痴”,总能令当事人甘之如饴,“情痴”便是这两种极端状态的融合,却奇迹般的并不令人感到极端。
自古才子若兼有情痴之名,便如美人簪花,名花倾国相得益彰;情痴若有才华为其辉映,便能赚得人们更多、更深沉的感叹。然而留下“痴情”之名的才子们却未必担得起“情痴”之名。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这是文学作品中“情之至”的纯美演绎,却无法抵挡真实世界中那并不完美的关于“痴情”的传说……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这是苏轼午夜梦回之时,深深怀念举案齐眉的妻子王弗后写下的千古名篇。然而苏子瞻胸中丘壑经天纬地,一生命途流离多舛,留给情爱的不过是小小一角。他是达观的、智慧的,因而更不可能只为一“情”字所困,常萦怀抱。更多时候,是在多舛的命途中 “竹杖芒鞋轻胜马”的潇洒淡然,我敬佩、也喜爱他,却不认为他担得起情痴之名。
“从此无心爱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楼”,李益无疑是个薄情的人,放在今天必然是人人唾弃的“渣男”,堪当痴情的反面教材,然而即便他为了保全自身,抛弃了霍小玉,相信李益心里还是有那么一方天地留给了小玉:自小玉去后,便再也没有月白风清、言笑晏晏的美丽月夜,再美的月光、再美的良夜,都比不上与伊人共度的甜蜜美景。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对初恋“始乱之,终弃之”的元稹,为怀念妻子韦丛写下这博得痴名的名诗,却依然旧爱新欢、流连风月。对元大诗人来说,恐怕纵是曾经沧海,也抵不过新人欢笑、媚眼如丝。
可是,当我们细细品读这些诗词时,又不能不感叹其中所蕴含的情之深、情之切。或许彼时彼刻那份情、那颗心是真挚的。只是这片刻的真挚,很快便湮没于更为长久的浮世繁华,湮没于才子们雄纳天下的胸怀,留下一点波澜不惊的涟漪。彼时热恋的那个人,既没能成为心头的朱砂痣,也没能成为窗前的明月光,不过是徒然增添了才子风流的光晕而已。
然而女人总是贪心,希望才子们既能才华横溢,又能情衷一人;既能心怀天下、建功立业,又能对情感忠贞不渝。而这份贪心,因为一个人的出现,有了着落:这便是真正担得起“才子痴情”之名的,在世人眼中拥有一切却情深不寿的纳兰容若。
“谁翻乐府凄凉曲,风也萧萧,雨也萧萧,瘦尽灯花又一宵。不知何事萦怀抱,醒也无聊,醉也无聊,梦也何曾到谢桥!”字里行间似乎看不到思念、看不到牵挂、也看不到怀念,可是为什么灯花落尽无法入眠,是真的不知何事萦绕胸中吗?是那一缕情牵令人百无聊赖;是风雨潇潇闻乐伤怀的凄凉;是想梦回谢娘的家中却也不能的怅惘。纳兰容若用生命书写一份“痴情”,让人感叹唏嘘。
所谓“人生自是有情痴”,想来真正的“情痴”,是无关风月,在乎本心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