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海大大小小的公园,会看到许许多多的上了年纪的人,在晨练.这个现象是我在为数不多晨跑时发现的.那时感觉,一个人老了晚年,能这样度过,这样很好.至少,有大家的相互陪伴,至少有过这么好的清晨,有太阳,有音乐,有这么多欢快而又愉悦的人!
也许在上海见过太多的老人,我总会想起记忆里的老人,在文章里,我都叫她们奶奶.上海的老人大多都是衣着光鲜,面目修饰,时尚而又前沿的样子,仿佛岁月再怎么过去,她们再怎么老,也不会淡出这个时代,也不会让你想起遥远的多少年,也许正常的晚年生活,是让人不觉得年纪会阻碍什么,或者影响什么,好像一切都是那样自然,而有不着痕迹.
可我记忆里的老人,却不是这样的,她们好像生活得很寂静,很落寞,很自我.她们的自我是不太与别人交流,不太了解周围的人,也不太让别人了解,整个感觉,她们的动作与举止,与周围没联系.于是,在我还小的时候,我总感觉,那个群体不像生活在那个时代,仿佛一副古远的画.
我最深的记忆里,有那么两个奶奶.在此一个我叫做大奶奶,一个叫小奶奶.大奶奶年纪长些,是旧时地主家的女儿,那时被称为小姐,自幼不做家务,更不擅长那个时代的缝洗,刺绣之类的,甚至连做饭,洗衣都是处在会或者不会的边沿.不要惊讶,因为那时她在家里主要被培养的是管理帐铺的事情.起初她嫁的一个人,是个医生,家里开着药铺.然后她嫁过去之后,同样管理帐务,每天算盘拨得哗哗响,日子也过得有声有色.那时听大人说,医生一表人材,聪明能干,很疼爱大奶奶,那时的大奶奶甜蜜而又幸福.对于那些年代的事情,我是一无所知,每当听大人们描述大奶奶的过去,我总感觉后来的大奶奶较之以前,似乎生活处在水深火热中!因为由于一段特殊的历史,那个医生爷爷为了逃避割资本主义尾巴的政治活动,一个人先去了台湾,期间有叫大奶奶台湾去但不知道什么原因,大奶奶始终都没有过去.然而医生爷爷的家里所有的财产都被操了去,大奶奶的娘家也终没被幸免.加之,后来不久大奶奶的家人生病或者别的原因,都相继去世.那时的大奶奶除了一个两岁大的孩子,加上肚子里怀着的孩子,那几乎是那时唯一的财富,但这一笔财富,对她那时的生活,除了带来负担,就是寄托的渺茫的希望.大奶奶再也没有钱去经营别的营生,而她那时也不会做别的,就连做饭都成了问题.她究竟是怎么过的那段日子,我无法体会出来,我就在想,用暗无天日来形容,不会错的吧.我只知道大奶奶嫁的第二个丈夫,是个仗打完后,回家的穷兵,就回来一个人.然后我记忆里的大奶奶,是与穷兵在一起生活N年后,又有了几个孩子的大奶奶,那时的她早已经没有了小姐时代的体面,优雅,朝气.........而是由岁月刻画下留着沟壑的,老了的,不太会表情的脸.........以及由此而衍生的琐碎生活.
大奶奶与二奶奶,是就近邻居.隔个房子,上个坡,就到了二奶奶的家.在我的印象里,二奶奶生活得很辛苦,或者说悲苦.她好像一直很忙,很忙,没闲下来的时候.,整个家几乎就由她一个人支撑.因为她有一个长期卧病在床,脾气颇大的老伴,都远嫁的女儿,一个对生活没有任何责任概念的游手好闲,惹是生非的儿子,这给她的生活带来了一系列的不幸!我总记得无论在烈日下,还是在寒风中,她总一个人孤孤单单而又忙忙碌碌.总听人说,二奶奶勤奋,而又可怜!但尽管有那么多人对她带着怜惜或者同情的心里,毕竟解决不了她的处境.不过即便如此,老天也没有特别的怜悯她,这不一次车祸,骨折了她的腿,小奶奶接受了一位业余治疗骨折的熟人,来医治她的腿,她没有多余的钱去看腿伤.腿伤终究是愈合了.不过,脚也从此跛了好在不是特别厉害.不过,此后大家看到她忙碌而又无助的身影,拖着一条走路一颠一簸的腿,心里觉得特别的沉重!不过她是位坚强的奶奶,尽管生活给予她太多的苦难,不过她还是生活得乐观,而又笑意溶溶.好在小奶奶的女儿们都不错,虽然嫁得比较远,也经常回来看看二奶奶..........
也许在过去的好些年里,尽管大家的物质生活都贫乏,不过一家人还是能相伴相守,可能那时的贫穷在折磨大多数人,谁也不觉得,这是难得.直到N年后,一股改革开放的浪潮,敲开了各家各户,年轻的一代,渐渐的都走出了家门,留着老人与孩子陪伴着山村的山山水水,一草一木,春去冬又来,望着乡村那条蜿蜒曲折的山路,盼归来的人时,多少年在等待与思念里,头发白了,身体也不再硬朗啦,下一代成长了,又出去了,从等待的人成为被等待的人..........
大奶奶与二奶奶的孩子,也都出去.于是他们担负着照顾孙子的责任.也许正因为这个原因,我有了更多的注意力,来扫描奶奶们的生活.大奶奶,老了的时候,背弓得厉害,,头发浓密而又花白,最显眼的是她的鼻子,很典型的俄罗斯风格.有时我在猜测,大奶奶也许在年轻的时候,也是美人一个,是否也曾婀罗得风景无限呢?年纪是封锁女人美丽的秘密武器!我只是无限的想象缤纷了世界.不过大奶奶的生活,一直有点模糊.大奶奶不是好脾气的人,对于家务也一直不大理会.在我的记忆里,她做的饭,总有点模糊不清,她做的菜,也同样迷糊得很,好像总是很咸,会盐了舌头的那种.然后,家里的地上,总会被灰尘亲吻无数.但是这些一直都不影响,大奶奶在家里的主导地位,她总掌控着家里的经济,差遣大大小小的儿女,我总感觉她就是家里的女王.大奶奶不是很喜欢小孩子,也许在某个时候,她也会逗逗小孩子,笑容满面,和蔼可亲,但是鉴于大奶奶一贯对孩子不太理睬的态度,小孩子始终对她难以亲热;大奶奶喜欢睡觉,大白天她也很喜欢睡觉,这点她与别的老人,都不一样.而且,她睡觉时,特喜欢说梦话,几乎睡下去没几分钟,大奶奶又开始梦话了,但我从来都没听出梦话的内容,有时大奶奶一边说梦话,还一边用力的拍着床板,我那时就会觉得特恐怖.大奶奶也不大与别人交往,包括与她年纪差不多的老人,她几乎也不.她有时坐在自家的门槛边,很多的时候,都是在自己家里,关着门,要么就是一个人去野外摘点花草之类的,用作凉茶.在大爷爷还在时,大奶奶与大爷爷大抵也不怎么说话,大爷爷不是个很会表达自己的人,但是对大奶奶很关心,平时有什么好吃的,他都惦记着要给大奶奶,而且他们几乎都不叫对方的名字.即使两个人不再一起,他们招呼对方,有自己的习怪,往往一个人在家里问:"听到了吗?"另一个人无论多远,听到了都会回答:"听到了."他们的交流很简单.大爷爷会尽可能的多做家务,洗衣,做饭这些.......但是,同样的他们之间也会有争吵,一吵就烈,然后爆发了......不过大爷爷,去世后,大奶奶的生活越发显得孤单,她几乎与外界断绝了来往,大多的情况下闭门不出,大多的情况下都睡卧在床,不过她却有一种本领,什么样的东西,在我们那个小镇上,卖什么样的价格,她一清二楚,还能知道涨幅情况;哪家发生了什么事情她了如指掌,即使外出务工的人,她也摸得清楚,这让我总想起一句话,"秀才不出门,全知天下事",觉得大奶奶,是个神奇的人.好在她不讲故事给我听,要不我会联想到她有魔法.大奶奶是个特节省的人,在我的印象里,能不花钱对她来说,是再好不过的事情,就是晚辈已经为她花了的钱,她也会想办法换钱回来,而且还会骂晚辈浪费不会持家.她有时把吃的东西,收了又收,藏了又藏,最后全坏了,也会把正燃着的煤球用水浇熄,来保留还没燃完的部分,尽管这个方法,没什么作用.......她常常对我们说的一句话是:要学会文武双全.也许她对下一辈一直这样期署,尽管她照顾不好自己的生活.总之,在我的记忆里,她完全脱离了古时大家族小姐所具有的风情,那时在我的印象里,她就是一个衣角简朴,形容漠然,生活照顾不周全的人........似乎心里明白很多,而又全然冷漠.
小奶奶,是不一样的,她生活一直疲惫,忙碌,而又乐呵呵,谁也不知道她的快乐来自哪里,也许生活让她承担了太多的悲苦,反倒一切淡然了.小奶奶的儿子三十岁之后,娶了一个媳妇带着两个孩子过来随嫁的,小奶奶依然高兴不已,儿子终于娶上了,尽管她的儿子,身体健康,四肢健全,一直拖累着她.后来,她的媳妇再生了三个小孩子,让这个本来拮据的家,更是窘迫.再后来,她的儿子与媳妇也去外面打工了,不过听说干的也不是正当勾当.,她的儿子在外面又得了肝癌,手术过后,吉凶难料......小奶奶独自带着,五个未成年的孩子,过着艰难的日子.....
大奶奶去世的时候,我回到了我们那里,因为她就是我的亲奶奶.我记得我那时,还在读小学的时候,从台湾回来了好几个人,分了几批回来的,那时我奶奶的那个医生爷爷,已经去世,那年我刚好出生.然后因为他是医生,因此在那里重新开始的生活,后很富足,那时医生爷爷的台湾太太及家人也回来过,医生爷爷的临终嘱托.台湾太太看起来很年轻,修饰得光鲜而又气派的样子,而我的奶奶在那种境况下比起来,黯淡而又憔悴.........我想如果奶奶之前的家不遭变故,她的生活又会怎样呢?也许....我其实有点心疼大奶奶.
大奶奶走得很突然,也没什么预兆,我们都不在家.我的爸爸妈妈,很早就不在我们那里生活,我的奶奶也始终不愿意离开我们那里,她怕在她乡去世.而我们自从读书毕业后,大概也就过年能回去看她......而作为我们就近邻居的小奶奶,因为她的房子,就在山的下面,由于年岁久远,每当下雨,房子就更危险........
我总觉得我奶奶的那一辈人,生活得很孤独,她们是被人惦记,而又遗忘的 一代,没多少人去关心她们的内心与需求,因为相聚的机会很少,而大家都很忙,也许这些都是借口,但是这些借口都是生活赐予的.
作为孙女我觉得很亏欠她,我也觉得抱歉在她走的时候,我都未能陪伴她.但我同时也在想我的爸爸妈妈也会老去,而目前我们家的人,都在各处生活,我希望能尽快结束这些分离的日子,最起码我的爸爸妈妈要与我们姊妹中的一个生活很近,或者生活在一起,这样我的心里会安定点.
也许,相聚在这个年代里,莫非就是奢侈!时间久了觉得生活都走远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