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头的老皂角树已干枯的只剩下一个树干,树干内空的只剩下外边一圈,一枝新绿高高的长在树冠的顶端,如同一个多刺的天线。树下一块石碾齐茬断成了二半,现存的却只有半边,谁也说不清找不见那一半。
村里人老几辈谁也说不清那皂角树在此长了多少年?那半截石碾什么时候怎么成了二半?听村里最老的老人说:他小时候他爷就给他讲:他爷说他爷小时候就经常在坐在树下的半截石碾上玩耍,那时候老皂角树就是这么大、这个样,石碾就是现在的二半。
皂角树就在村北头,学校就在村北离村一里,每天上学放学都要四次从皂角树下经过。皂角树下就成了我们儿时的乐园,夏天坐在树下的石碾上几个小伙伴纳凉打牌抓骨头,冬天躲在树洞里挤窝窝打牌能避风。常常会趴在半截石碾上相互抄写作业,写完作业又飞跑到学校接受老师的检查。也常常会因上学迟到,怕老师批评家长骂,便躲在树洞里玩耍,等放学后和同学一起回家。
那老皂角树的树洞足有一米多的直径,容得下六七个小孩在里边藏身玩耍。树的半腰处有一个腰粗枝杈,年久腐烂又形成一个小洞与树身大洞相通。从小洞爬入树顶全空,钻进树洞里面犹如另外一个世界另一个天空,玩累了钻出树洞吹吹凉风。
有时早上上学,常会发现皂角树下有人点着红蜡摆放着糕点水果,树上挂着红绸子。大家疯抢着分食糕点水果,拔了蜡烛拿到学校早读看书,那红绸子依然挂那里。时间久了,老皂角树的枝丫上就挂了很多很多红绸子红布,离远了看,那干枯的老皂角树枝杈上全是红色。
皂角树是在村头的最高土坎上,土坎下又是一个深深的土壕,土壕边上就是一个大涝池。平日里来涝池洗头、洗衣服的姑娘、媳妇常会去皂角树下,看能不能捡拾到落在树下的干皂角。有人甚至会用长长的竹竿,扩打树上的皂角洗衣洗头。皂角树下的土壕有人常年在树下挖壕取土,下雨泥土流失。那老皂角树的根须便裸露在外。原本每天春天皂角树上唯一不多的一枝新绿,渐渐的也如那皂角树、那干皂角,在风中一天天慢慢的枯萎,一年年慢慢的死去。
干枯的老皂角树如同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但却依然精神矍铄一天天、一年年站在村头的高坎上向远处张望。某天的一个夜晚那老皂角树突然着火,说不清是打雷起火,还是烧纸焚香的火引着,也说不清是人为的有意放火。那老皂角树一直冒着青烟,却未见明火。孩子们每天继续从皂角树前经过上学 ,村民们每天继续下地干活,精神麻木意识恍惚的人们谁也没有想过,去坡下的涝池端一盘水去救火。皂角树一直着了三天三夜,那树下的石碾也被烧成了黑色。最后皂角树轰然倒下,跌倒在身后的土壕里,那石碾也断成了几半。村里有人将那未燃尽的老皂角树树干的几块残片拉回家中,做了二张大案、二副架子车车辕。那石碾的碎片也被人拉回家里,做了门前的踏步石或做了猪圈墙的地基。
村头崖坎坎上高高的皂角树没了,树下的石碾没了。后来村生产队的高骡子大马无缘无故的死了几个,接着村里又相继不明不白死了几个孩子。再后来村里有婆媳吵架喝药的,夫妻打架跳井的,虽经抢救没死,但从此村里却怪事很多很多。
村人从此变得惶恐不安,在惋惜在后悔,当初没有重视过那老皂角树的存在。在责怪在抱怨是谁把那老皂角树点着,有人提议在皂角树的根基上建一个庙,把那树神安放在庙里供奉。生产队里没钱,村民没钱,此事全当说说而已。
后来谁家日子不顺,常有人在皂角树烧尽的黑桩桩前供奉水果,焚纸烧香。孩子们上学常见却无人再敢抢食那水果,大家知道那皂角树是神树,那水果是给神供奉的水果。
那皂角树不在了,那石碾不见了,后来的多年里我常回老家,都会去村北头那个高坎上看看。今年年初的一个夜晚,我还特意从村北的小路去我曾经的小学门前转转。回来时我站在那老皂角树曾经生长的高坎上向村子张望,村看似安详,实则人心惶惶,村子即将要被拆迁了。
人是活在精神和灵魂里,精神如同人的骨骼,灵魂如同人血脉,人若没有了精神和灵魂,人就是一个空壳肉体。倘若没有了村子,我的故乡又在哪里?倘若没有了村子,我的先祖又该魂归哪里?
我突然在想,假若那镇村的皂角神树若在,那镇村的石碾若在,村子还会不会失去。
我突然仰天长叹命运,决定不了这个世界,怎么也决定不了自己。这世界总是有人在缔造、有人在毁灭,缔造者都是伟人、毁灭者却都是自己,村子怎么就毁灭在自己人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