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我父亲22岁,穿蓝色粗糙竹布褂,站立船尾,长篙在手。我母亲18岁,着斜襟螺旋盘扣棉袄,稳坐船头,手把划桨。
篙起浆落,小木船穿过几十里弯弯曲曲的水路,他们把家安在水乡芦苇荡深处。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秋来,万顷碧波,簇拥着起伏的芦苇绵延向前。芦花漫天,追着彩云飞。
土里刨粮水里捞食,勤劳的父母辛苦地将风雨挡在门外,给我们兄妹五人一个清贫而安定的家!
父亲年轻的时候,脾气暴躁,动辄对母亲发火。母亲性格刚强,脾气也倔,但是为了一大家子的安宁,硬是吞下委屈,只有暗自垂泪。如果一味和父亲针尖对麦芒地吵闹,只会让家庭鸡犬不宁,徒遭外人笑话。
父亲虽然常常会数落母亲,但是他又离不开母亲。进得家门,只要不见母亲身影,便张口就问:你妈呢?
母亲不在家,父亲就会六神无主,做事吃饭都不得劲。一家老小,也事事离不开母亲的操持,她又怎么轻易离家半步呢?
一辈子下来,母亲去得最远的地方就是20里外的舅舅家,最长时间也不会超过两天。家里的鸡鸭猪羊,田里庄稼蔬菜,我们兄妹和父亲,都让她放心不下。
现在,父亲天天给母亲洗脚洗衣服,还是一眼看不见母亲就出门寻找,一天比一天依赖母亲。
母亲还是天天唠叨父亲几箩筐的话,但是,父亲只要少吃几口或者有个头疼脑热,母亲肯定急得坐立不安,一天比一天紧张担忧。
今年,我的父亲92岁,母亲88岁。他们携手走过70年风雨人生,从来没有对彼此说过一句“喜欢”、“心疼”之类的情话,他们之间的相濡以沫和疼惜,都融化在共同的一蔬一饭和一刻不愿分离的长相厮守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