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未想过,村庄是有生命的;也从未想过,生我长我的村庄,有一天会死去。
再次来到我熟悉的村庄,已是傍晚时分,天边的晚霞染红整个天空,很静谧,但总觉得这种静谧带着一种苍老和死气沉沉的况味。
村口的古槐还在,房前屋后的高大的白杨树依然直插苍穹,鸡鸭鹅依然在鸣唱,偶尔一声犬吠,证明这个村庄已经少有人来。
门前小河水依然静静地流淌,随风起舞的芦苇在夕照的映衬下,仿佛诉说着自己的过往。小河两旁的土砖瓦墙破败不堪,有的已经坍塌了。
我在河边缓缓地走着,寻思着一些不可琢磨的心事,这还是我生活过的村庄吗?曾经她是那么富有生机,曾经她是那么的静美。
夕阳逐渐下沉了,只剩天边的霞光。
不知不觉,我来到了我曾就读的小学,大门紧闭,只剩曾经的看门人,生活条件渐好,很多人已经把孩子送城里就读了,家庭再不济的,也会把孩子送到镇上的中心小学上学了,所以,以前几个村落合办的一所小学,自然失去了存在意义。初秋的风已有些凉意,斑驳的矮墙爬满了蜘蛛网,秋蝉呜咽,似乎诉说着这座学校的前世今生。
“回来看看的啊,现在回村的年轻人越来越少了!”
我循声望去,原来是赵二爷,我似乎听到了他的一声叹息,这个老实的庄稼人似乎更颓唐了。自从两年前癞皮狗去世后,赵二爷苍老得很快。
癞皮狗只是一个外号,他原本是城里人,当年响应中央的号召:到农村去,农村是块广阔的天地。于是他来了,在这安了家,然后,再也没走过。
原本他是可以进城的,癞皮狗先是把名额让给了自己的女伴,可女伴走后没多久,癞皮狗就相继失去了父母,他心爱的女伴也跟别人结了婚,一个粗壮的汉子,在深夜痛彻心扉的哭喊,惊醒了整个村庄。
而这个村庄,无条件的接纳了悲伤的他。
癞皮狗有个好手艺,是个说书人,每逢晚餐后,他会锣鼓一敲,咿咿呀呀地唱道:“话说那杨宗宝浑身是胆,奈何遇上了穆桂英,是浑身本事使不出来啊!”
而这时,全村的男女老幼都蹲在地上,聚精会神地听癞皮狗说唱,而这时,他会得意地吹个口哨,在空气中形成一声炸响,下面掌声雷动。
“还记得他两年前去世的情形吗!只有我们几个老哥们给他送了葬,临走前,他一直念叼着“你们都是骗子,原来村庄也会死去”。”
我一声叹息,癞皮狗下葬那天,我也在,我亲眼地看见他卑微地葬入尘埃……
一路之隔是新建的小区,小区前是一个阔大的广场,随着夜色的到来,布起了灯光,响起了音乐。
你是我的苹果
怎么爱你也不够
……
一些年轻的女人在广场上跳起了舞,扭动着她们并不是十分纤细的腰肢,一些男人们一边抽着烟,一边静静地观看。
整个村庄开始躁动起来!
“不像话,太不像话!跳得什么破舞,要是癞皮狗还在的话,多好!”赵二爷叹息一声。
“只是他的说唱,还会有人听吗!”赵二爷摇着头,学癞皮狗唱道:“话说那杨宗宝浑身是胆,奈何遇上了穆桂英,是浑身本事使不出来啊!”
赵二爷一边吟唱,一边叹息,最终走失在秋风中。
我沿着小河边缓缓地行走,遇到几个老人,把旱烟吹得吧嗒作响;几个顽童倚靠在树边,目光有些呆滞;几条大黑狗眼蔫巴巴地坐在那,叫声全无……
走到村口,我再次凝视生我养我的村庄,我看不到了炊烟,闻不到了饭香,我曾经年少时的玩伴已经散落在天涯,偶尔留下的,再也没有太多的话跟我讲。
当袅袅的炊烟不再升起,我知道我的村庄开始老去。他们曾推着车前行,岁月把他们腰斩,血色残阳般的悲伤。我们住的村庄,曾经青砖墨瓦,现在满是土腥味,低矮的门墙,再也抵不住欲望的风,那些老人走进了时空隧道,头也不回呵!
头也不回呵!
夜晚做了一个梦,村口的古槐轰然倒塌,只剩鲜血淋淋的树桩,我想起癞皮狗的话:“你们都是骗子,原来村庄也会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