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杨站在水边,黄金打造的天堂就出现了。
几株黄叶树,一汪秋水,一方青天,绝代芳华。
水边站着无数个金塔。一座座金塔肩并肩,高低错落,都在水中造绮梦。华丽的梦带我神游世界上的好地方,然后又回到胡杨面前胡思乱想。
一棵棵胡杨朝水里一照,一身又一身金箔洋溢着明亮笑颜。
爽朗的笑容从四海八方汇聚到树上,融入静波,绽开明丽的金菊。
她在丛中笑。
她在水中媚。
一座座金碧辉煌的宫殿在水中表演倒影。
每一片水洼边,鳞次栉比,都站着一群黄金筑成的吴哥窟,一排纯铜打造的凡尔赛宫,一堆金盔金甲的泰王大宫,一带金光灿灿的克里姆林宫,一片华美金色的中国琉璃瓦。
一列胡杨站在水边,一列天上人间互为梦幻的裹金科隆大教堂。
铜管齐鸣,小号,长号,大号,法国圆号,参差错落,列成年少有为的阵式,闪亮的音符无声地落在了水面上。
普罗旺斯的太阳,撒哈拉的太阳,黄土高原的太阳,墨西哥湾的太阳,法兰西葡萄庄园里的太阳,都汇聚到亚细亚中部,河西走廊旁边,巴丹吉林大沙漠的南缘,会水古汉城的西侧,土坯泥筋佛塔的周边。
世界上最好的太阳同时在秋天抵达金塔,爬上树。太阳满树。
金塔有最好的种树人。任何一轮太阳都喜欢他们的作品。每一棵胡杨身上都栖满了金蝶。这时候怎能不去水边照一照,秀一下身段,拖曳一下金色晚礼服?
阳光少年和阳光少女手拉手,在秋水边谈恋爱。
每一颗胡杨树粗糙的皮肤里,其实都住着一个古希腊俊美少年纳西索斯,爱上了自己的影子,难以自拔。
胡杨是沙漠长成的美神,自爱自恋,自珍自惜,天生丽质难自弃,临水照影百媚生。
如果写一首胡杨的赞美诗,用这样的句子,我能安抚自己的诗心诗兴吗?
不能。
站在水边儿的花都好看。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站在水边的树都好看。无情最是台城柳,依旧烟笼十里堤。
可你和阳光一起来到。你来赶赴胡杨的金色十月。你看见胡杨站在水边顾影自怜。你随手拍照片,每一次拍摄都是一张明信片。金黄的胡杨,金黄的倒影,这是画面的绝配,色彩的天成,构图的神话。
人人都是艺术家。对。但前提是每个人受到最好的审美熏陶。
人人都是摄影家。奇了——当胡杨站在水边,举着镜头的你我他,都瞬间变成摄影大师。
横拍竖拍,远眺近看,只要钻进镜头,每一棵胡杨,都是站在曲江边仪态万方、华贵明艳、丰美绝世的杨玉环。
这儿藏着什么奥秘吗?
一定有一个金色的定律,长在胡杨的每一片叶子上。
沙漠的皮肤几乎就是黄的。树该怎么办?树是山脉的头饰,土地的花边,荒漠的土地美神,道路的后花园和美术展览馆。不能想象树是沙漠里的变色龙,与沙子混为一色。沙漠里的树,也不该是满面灰尘,面目混沌。
胡杨辛辛苦苦长上一年,萌出细叶芽,扯展厚实的叶子手掌,在沙子里抹出一条一条绿颜色,招摇不了几天,就该挥别鸿雁啦!
但,它在秋风里打开了金色的旗帜。
但,沙漠也是黄色万顷。
该如何在这场较量中取胜呢?
答案还是浩浩黄沙。这儿缺水。这儿的太阳榨干空气里的每一滴泪水。植物大批远遁,干燥弥漫天空。
但,雪山会融化。冰川会来一场夏季的自由暴动。祁连山的纵横沟壑,七月血脉欢畅,八月激情贲张,都会变成滔滔的河流,滚滚的长江。黑河的血管在巴丹吉林的深处延展,疏勒河的缠绵朝着库木塔格特的旱地逃亡。麦田无法全部截流,绿洲的殖民地也会在沙漠里表演沧海桑田的故事。
秋水时至,百川灌海。这个海是瀚海。
胡杨,红柳,飞篷,骆驼刺,跟着这些河流的吉普赛流浪。于是你看见,沙漠里也有植物的王国。
它们不是森林。它们是森林的探险者,是森林里独马走绝域的哥萨克人,是森林中天才灵秀的边塞诗人,是绿色王国离家出走的粗犷英豪。
在沙漠里隐居,最多的焦渴育出最湿润的柔情。胡杨的生命内核,就是抓住每一滴水。自由走天涯的胡杨,是自由流淌的水的知音。胡杨才是真正的水族。水就是命。而生命,是最美丽的风景。
因此你看见,当秋天到来,当流浪的河来到无边的瀚海,每一汪秋水边,都攒聚着最好看的胡杨。
依依杨柳,伟岸松柏,都是水边的好风光。但世界上没有任何一种树,更懂得站在水边的价值。胡杨临水照影,用的是全部的生命激情,付出的是最深刻的生命理解,融入的是最灿烂的生命光华。
谁会比临水的胡杨更会自恋自爱呢?
溪畔,胡杨在燃烧。水湄,胡杨在提纯。纯粹的金。纯粹的美。
到胡杨林来,人人都是艺术家,因为,在澄澈的秋水边,你抬眼,每一株胡杨,都是掬水做梦的黄金。
麦子成熟了
就拿太阳灌浆
锦袍裁好了
就披在澄澈身上
水被焦渴的枝叶提纯了
就铸造金币采购辉煌
对河流思念久了
就长成金塔的胡杨
我种下的神话长高了
就装进你的画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