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为农民和工人写歌,但农民和工人不听我们的歌,只有先锋才听。一些大学生,小青年,知识分子,狂热的音乐爱好者才听。这让我时常思考一个问题:我们究竟应该面对谁去歌唱?”
——某乐队
最早见到刘亮程的散文集《一个人的村庄》是在初中。初二的时候学校给每个班配发了图书,一般来说都是课本上选了文章的作者的书,那年我们课本上没有刘亮程,但这本书就莫名其妙出现了。本来这样的书也有不少,它不会引起我的注意。但那时坐在书架旁边的曹代表总是捧着它看,弄得我很好奇。
看了第一篇《狗这一辈子》,我就知道,这感觉对了。那种农村闲汉自说自话的口气,无赖,散漫,不紧不慢,似乎看透了世情。让人觉得小村庄就是世界的全部,一切都变化得很慢、很有规律,数百年来都是大致一样的轨迹,因此人有足够的时间去琢磨周遭的一切。但是这些人、庄稼、动物和景物,也只有这么些人知道了。等人离开了,老死了,本来就松散的联系一下子就断掉了。没有人的村子,甚至不用缓慢的时光冲刷,只消大漠上的风雪吹上那么一阵,就没了踪迹。仔细想想,这样的生活究竟有什么意思呢?可是作者就是按照他记忆里想要的样子,把每一样东西都记录了下来。总有人说,只有对生活充满热情的人才能发现种种奇妙的细节,其实也未必。若是你沉醉于生活本身,你想的是参与其中,寻找令你欣喜人和事,重要的体验生活,拥有为之奋斗的目标。但是住在黄沙梁的作者,他的心不在自己身上,他只是看见了身边的所有事物,他们或是它们有着引人思考的特质,他珍惜关于自己生活的记忆和记录着过往痕迹的东西,而当下的生活相比而言并不是主题了。
所谓一个人的村庄,可以说是乡邻四散,只剩下一个人的村庄;又或者,是一个人独有的村庄,里面尽是单属于他的记忆与人生。无论哪一种解释,皆离不开孤独二字。
我不知道别的读者有没有这种感受。大漠深处的风,深夜鸣叫的大鸟,野地里的玉米,墙上蹲着的闲汉,牛羊马驴狗,太阳沙土和柴火,它们都是有趣的东西,但他们与我正在做的事情没有关系。我只是旁观者,迎来送往,渐渐和原有的景物融为一体,变成了这个村子的一部分。我关心周围,可是没有人关心我。
到了高中,我在课本上看见了刘亮程,文章的名字叫《今生今世的证据》,还是熟悉的味道。那本原是给高二学生的书,不知道为什么就流落到了初二去,只有一两个人看过,等到第二年再将错就错下去。听闻后面的课本还有一篇寒风吹彻,可惜我已经离开了课堂,无缘在课本上得见了。
我想起一个长久以来就存在的问题,民谣、文艺电影或是书籍,常常像这本书一样,描绘的是农民、工人,底层小人物的生活。可是它们只在少数热心文艺的人中间流传,这些人看罢也未必有什么悲天悯人的想法,只是好奇另一种形态的生存状态罢了。而出现于作品中的生活,多掺杂了作者有意无意的修改,使得故事和事实差得很远。甚至作者本人也未必对自己描绘的对象有多么真切的认识,大多凭着一点见闻,加上一点道听途说,一点想象。如此一来,往往成了文艺创作者和读者间一厢情愿的自娱自乐,作品和情感,都如同空中楼阁一般。这其中有一种新奇感,又有想要逃离本身生活的盼望,最好离得远远的,就把渴望寄托在“看起来很有故事”的底层生活上了。在另一边,是截然不同的风景,前面文章描写的对象,对原本用来刻画他们的东西毫无兴趣,既然生活已经如此艰难了,在仅有的一点时间力,何必找不痛快,不如看看网络爽文,热闹的喜剧和综艺,也就是前面的那批人看不上的东西。爽文常常yy的上层社会风貌,在真正身处其间的人看来也是荒唐幼稚的。一方觉得自己关心民间疾苦,关注的是深刻的思想内涵,认为对方愚不可及,而且冥顽不灵。另一方呢,觉得自己不过是想要图个开心,对方故作高深,且矫情夸张。对于我而言,如果有人把我现在每天上学放学一周七天的生活照实记录下来然后发表,我大概是不会去看的。顶多几十年后回首青春时感慨一二,但现在它们只是不值钱的单调重复的记忆,要多少有多少。推己及人,估计那两拨人也是这么个想法吧。
在每个人心中羞于提及的地方,可能都建有属于自己的村庄,以装载规律日子之外的胡思乱想,在里头你想干嘛就干嘛,岂不美哉?说到底,所有人向往的无非是别人家的生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