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我而言,识人,从来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自那天他送来那根绿豆雪糕,我就彻底记住了这个人,再也没有认错过。
虽然我的脸自出生之日起便病入膏肓,无药可救,但幸好仍有少数时候可以幸免。
同作为实习生,说了几次话,我们渐渐熟悉起来。除了他,楼上还有另外几个实习生,老成的勇哥,伶俐的聪聪,可爱的燕子,还有我的老乡晓松。和他们接触过后,我仿佛打开了一个新的世界,这个世界的氛围让我仿佛回到了大学时代,像室友之间、同学之间,简单,纯粹。
是他带我走进了这样一个圈子,如果没有曹小二,或许,我永远也不会想着要去认识这些人——这些时时刻刻生活在我身边的人。
当然,这是后来的事情。我们之间真正的认识,源于一顿有些莫名其妙秒的饭。
他来送雪糕之半个月左右就放暑假了,但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哪根筋搭错了,竟然决定在学校多留几天写点东西,原本是为了躲清静,却不成想导致了我后来被迫被如牛似马累死累活整理档案的惨剧。
实际上,不只是惨剧,当然还有些别的,后面再叙。此处要说的是另一件事。
放假的第一天傍晚,办公室只剩下我一个人,我正关了电脑准备去食堂吃饭,一转身,我像撞了鬼一样吓得一声惊叫——曹小二正不声不响地站在我身后,我飞快地拍着胸口,“你啥时候来的?”
“刚来。”
“你走路怎么没声音?吓死我了……”我差点一句“跟鬼一样”脱口而出,但还是忍住了。
“是你自己太投入了。”
“……”懒得跟你争。
“你吃饭了没?”
我当他只是寒暄而已。“还没,正打算去呢。”
“别去了,跟我们一起吧。”他笑笑。
“你们?”我感到很是不可思议。因为除了平常办公室里的同事,我根本不认识几个人,更别提能跟他称之为“我们”的了。
“就是我们楼上的几个实习老师,加上你,也就四五个人。”他一脸轻松地看着我。
楼上也有实习老师这事我知道,但从未留意过,我们从没说过话,我甚至连他们姓甚名谁都不知道,这样一起吃饭,会不会很尴尬?我有些为难:“可我跟他们都不熟啊……”
“一回生,二回熟嘛,再说了,大家都是实习老师。”
都是实习老师?这有关系吗?“我……”
“哎呀,别磨叽了,就这么定了,反正你也是一个人呆着,还不如跟我们一起出去透透气。你先等我一会儿,我去叫他们。”
看他一脸兴冲冲的诚意,我倒不好拒绝了。“哦。”
他瞬间眉开眼笑起来,“那你稍等,我上去叫他们。”话音刚落,他便转身迅速上楼去了。
我重新坐回椅子拨弄手机。
谁知,这一“稍等”就“稍等”奖金一个小时……
吃饭的时候,大家一一做了自我介绍,勇哥,晓松,俊杰,聪聪,燕子,加上我们俩,七个人。吃完饭,我就记住了三个人,漂亮可爱的聪聪和燕子,另一个是跟我们校长同一个姓的晓松,也是我的老乡,因为我以茶代酒敬酒的时候说:“杜校长的侄子,我敬你一杯。”这句话瞬间引来哄堂大笑。
他们笑得我不明所以,我便悄悄问坐在我旁边的曹小二。
“他叫谭晓松,不是杜校长的侄子。”曹小二一边憋笑一边回答我。
“他姓谭,怎么会是杜校长的侄子?哈哈哈哈……”
“哦,是檀校长的侄子,我想起来了。”谁知,话刚一出口,又引来一阵哄笑。
“又哪儿错了?”我小声问曹小二。
“他不是檀校长的侄子。”
“那刚刚那个人不是说他是檀校长的侄子吗?”我看向坐在曹小二左侧的人,我忘了他叫什么。或许是我声音不够小,满桌的人笑得更欢乐了,甚至有人笑得拍桌子。
“他是开玩笑的,他的谭跟檀校长的檀,两个字发音一样,所以开玩笑说他是檀校长的侄子,这你都信,你怎么这么单纯……”曹小二笑得眉眼弯弯,我扫视一圈,挤出一个笑来,低头喝了一口水,心里默默叹了一口气。大概,我是真的不适合这样的场合吧。
好吧,“檀校长的侄子”,我记住你了。
那个开玩笑说晓松是檀校长的侄子的人,我后来也记下了,他就是勇哥,是个超级爱开玩笑的人,跟谁都开得起来玩笑。
饭桌上,勇哥一直要我喝酒,我再三强调我从不沾酒,因为酒精过敏,但他还是不依不饶,我被逼得实在没办法,差点就要真的喝一小口了,被曹小二拦下了,“不喝酒就不要喝了,这杯我替你喝。”他端起酒杯转向勇哥,“勇哥你厚道点啊,人家都说了不喝酒。”说完便仰头一饮而尽。
勇哥看着他,“我不要她喝酒,哪儿来的你英雄救美啊。”随后也一饮而尽。
“……”我很想朝他翻个白眼,却只能低头吃东西。这人真是个二缺。可怜我都被他逼到这份儿上,缺直到吃完饭都没记住他的名字。我看了一眼曹小二,心头微微泛起一阵暖意。这是26年来,第一次有人为我挡酒。(从前,我极少与不相熟的人同桌而食,更没有人劝我喝酒。)
饭罢,大家都有了些醉意,归去的途中,大家叽里呱啦没完没了地扯着些无厘头的话题,看他们东倒西歪走路的样子,月光很温柔,远山影影绰绰看不分明,我突然觉得,有这样一群人在身边,也没什么不好。
不一会儿,我们逐渐走得稀落起来,勇哥和燕子走在最前面,两个人看起来莫名地和谐,有那么一刻,我甚至感觉这两个人以后会不会走到一起。但结果证明,我的感觉是错的——那时候燕子有男朋友。(但三年后,他们俩当真走到一起了,又隔了一年,便传来他们的婚讯。)
虽然大家互相做了介绍,但我相对较熟的还是曹小二。他算是相对比较清醒的,为了方便照顾大家,我们走到了最后。
他有一句没一句地跟我说话,我只是应着,极少主动问点什么。我不太善于交流,很少会主动找话说。
夜色很宁静,走着走着,我想起上次大组聚餐时,他拿着酒杯过来敬酒,说了一大堆赞美之词,被易老师调侃:“你要是看上人家了就直接说嘛,干嘛绕这么大的弯。”我当然知道是玩笑话,所以也没跟他们计较。只是不知为什么,此刻突然想起那番情景,竟有些想笑。
“你笑什么?”他微微一笑,问我。
“啊?我笑了吗?”我有些发懵,我应该没笑吧?
“怎么没笑!明明就笑了。”
我白了他一眼,不再说话,天色暗,我估计他没看见。
“话说,你为什么来这儿?”
“我也不知道。”我突然感到有些落寞。我为什么来这儿?曾经有个人,我跋涉千山万水来找他,自己给自己画了个美丽的未来生活蓝图,梦想着和他一起度过余生,他却嫌我在报社的工资太低,对我的态度越来越坏,我说什么他都能把我怼得说不出话来,导致我渐渐地不愿同他讲,他甚至亲口承认他不喜欢我,只是觉得我很好,很适合做老婆才跟我在一起。我伤了多少心,流了多少泪,多少次把自己弄得人不人鬼不鬼,才终于狠下心来,辞了职,找了这么个偏远的地方。
那时候心里憋着一口气,只愿此生不再看见他,也因这里工资高一点,就打包行李过来了,哪知道竟然如此偏僻荒凉。
我抬眼看了看前面那几个摇摇晃晃的身影,心里骤然莫名地一暖,或许,这里也没什么不好。“那你为什么来这儿?”我反问道。
“我也不知道。”他微微一笑。
这四周人烟不重,倒也显得格外宁静。我记得,那夜的星空很美,星星很亮,我一眼便认出了北极星。
我们都不知道为什么会来这儿,对未来一样茫然,只是,我们都没有放弃,不想放弃。因为心无所依,所以才努力寻找,寻找一个能够让身心安顿下来的所在。那样的地方,不在别处,只在心里。
苏轼说:“此心安处是吾乡”,心安顿下来了,一切都会安顿下来。
只是那时候,我们还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