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谓季氏。八佾舞于庭。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
八佾(yi)亦作“ 八羽 ”,是一种古代舞蹈编制,舞者们身佩羽饰,纵横成列,翩翩起舞。一佾是指一列八人,八佾即八列,共六十四人。周礼规定,天子用八佾,诸侯用六佾,卿大夫用四佾,士用二佾,不可僭越。
季氏是鲁国卿大夫,按礼只能用四佾,其在祭祀家庙时,却是用上了八佾祭舞,这就惹来了孔子的怒批。
孔子崇尚周礼,认为当前列国征伐,时局动乱,根源在于礼崩乐坏,若能恢复西周时期的礼乐制度,社会就会归于和谐。
季氏虽为卿大夫,却是鲁国实质掌控者。季氏联同鲁国另外两大实权公族孟孙氏与叔孙氏,架空鲁国君主,摄行君权前后近三百年,期间的历代鲁君形同傀儡,事事要仰季氏之鼻息。季氏、孟孙氏、叔孙氏这三家皆出自鲁恒公,故史书称之为“三恒”。
季氏乃三恒之首,专权独断,僭越周礼的行为,时有发生,譬如私祭诸侯、旅泰山等。虽然孔子每次都愤慨的进行批判,但季氏无动于衷,依旧我行我素。
事实上,孔子与季氏所处的春秋时代,是奴隶制社会向封建制社会过渡的时期。社会动乱,礼崩乐坏,乃是政治权利的下移,奴隶制社会走向土崩瓦解的必然现象。季氏不奉周礼,可谓是看清时代大势。而孔子一心要恢复社会等级森严的周礼,反倒是不合时宜了。
以政治眼光而论,季氏比之孔子,可谓高了一筹。
季氏掌控鲁国近三百年,孔子成长于鲁国,二者颇有恩怨交集。
孔子十七岁那年,与季氏有了第一次交集。
其时季氏办喜事,宴请鲁国士一级贵族,初露头角的孔子兴冲冲地去赴宴,却被季氏家臣阳虎以不够资格为由,拒之于门外。孔子视之为奇耻大辱,归而潜心学问,数年后有所成。
后来,孔子在鲁国官场崭露头角,官至大司寇,也是与季氏息息相关。
当时的鲁国君主鲁定公希望收归权力,重振国君权威。而孔子所创之儒学,“君君臣臣”的理念正好切合鲁定公的心意,于是鲁定公全力提拔和支持孔子,来对抗违礼乱政的“三桓”。经历三年激烈的政治斗争,以季氏为首的“三桓”完胜,斗争失败的孔子不再获鲁定公信任,不得已离开鲁国,开始周游列国。
孔子在列国周游了一十四载,碌碌无为,最后又是季氏以高规格的礼节,恭迎年迈的孔子归鲁。
孔子回到鲁国时,已经是六十八岁了。鲁国在季氏的治理下,虽然没有成为强国,发展还是不错的,孔子的很多弟子,都在季氏任事。故而孔子在晚年,对季氏虽然还是有所不满,却不再进行批判了。
时至今日,孔子已成圣人,享受世人香火膜拜。很多地方会举行“祭孔大典”,其所敬献的祭舞,为最高规则的八佾之舞。
虽说孔子被历代帝皇不断加封,这种规格的祭舞,也未必不能用,但是这样的行为是违背了儒学的基本理念。
也不知是祭孔的人没有足够的学识素养,还是刻意进行炒作,然而无论是什么原因,八佾舞于孔庙,这绝对是啪啪的在打孔子他老人家的脸。
【孔子谓季氏】——孔子评论季氏。
谓:本义说,此处解作评论。
季氏:鲁国卿大夫,鲁国的实质掌控者,摄行君权三百年。据史料考证,此处的季氏,当指季氏第六代宗主季平子。
为什么孔子是评论,而不是当面批评呢?这是因为季氏家主季平子在祭祀家庙,逾规使用八佾祭舞时,孔子不在鲁国,而是身在齐国。按时间推算,正是其初闻《韶》乐,三月不知肉味的那段时间。当孔子听闻此事件,只能是愤怒的隔空评论了。
事实上,即便孔子身处鲁国,怕也是不能当面去批评季平子。因为季平子乃季氏宗主,掌控国政,身份贵重,孔子只是普通士族,两者地位相差太远,除非是季平子主动召见孔子,否则孔子是见不着季平子的。
《论语》前面所载,同为“三恒”的孟懿子与孟武伯父子,曾分别向孔子问孝,那也是人家召孔子来问的。
【八佾舞于庭】——在家庙的厅堂举行八佾祭舞。
八佾:一种古代舞蹈编制,只有天子才有资格使用。详见上文。
庭:本义是堂阶前的平地,此处指季氏家庙的厅堂。
季氏在家庙所祭祀的祖先,其中就有鲁国第十五代国君鲁桓公。《礼记·郊特性》记载曰:“公庙之设于私家,非礼也,由三桓始也”。
周礼规定,“诸侯不敢祖天子,大夫不敢祖诸侯”。大意是说,按照宗法制度,天子世世相传,嫡长子继承天子之位,享有祭祀天子祖宗的权利,天子的同母弟与庶兄弟,分封到地方为诸侯,自成一宗,不享有祭祀天子祖宗的权利;同样,诸侯亦世世相传,嫡长子继承诸侯之位,享有祭祀诸侯祖宗的权利,诸侯的同母弟与庶兄弟,则封官为卿,自成一宗,不享有祭祀诸侯祖宗的权利。
也就是说,季氏虽为鲁桓公后人,但鲁桓公是诸侯,季氏以卿大夫的身份,是不享有祭祀鲁桓公的权利。
然而,季氏不单是祭祀了鲁桓公,还在祭祀时使用了八佾之舞,这无疑是僭上加僭的行为。
【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这样的事都狠心做出来了,还有哪些事是做不出来的呢?
是:指代词,解作此、这。
忍:解作狠心、冷酷。
孰:指代词,解作哪些。
有一些注解把此处的“忍”,解作容忍、忍耐,从而把本句理解为:如果这样的事情都容忍,那么还有什么事情是不能容忍的呢?这种理解并不正确,然而得到广大认同,渐渐成为了孔子的一句名言,甚至衍生出了“叔叔可忍,婶婶不可忍”之类的诙谐用语……这种现象是因为随着社会环境的变迁,一些字句的意义也会随之变化,重新生成了新的涵义。
本句若作为一个单独句子,这样的理解自然是没有问题的。然而于本章,联系上下文意,这样的理解,意义就有所偏差了。
本章是孔子怒评季氏的僭越行为,担心其将会引发更大程度的礼崩乐坏,是一种强烈的斥责语气,而非是在委婉抱怨。故而,本句的“忍”,是直指季氏用心险恶,而不是解释要不要容忍。
鉴于此,我作注解如下。
孔子谈到季平子,说:在家庙举行八佾祭舞,这样的事他都胆敢做了,还有什么事是做不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