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好像任何团队里，不论这个团队多上进，多和谐，都会有一个类似搅屎棍一样的人。

我们团队，恰好就是老牛。

老牛在基层员工中资历最老，吨位最大，就像岳云鹏说的，称就到二百六，没人知道他真实体重。

老牛是练游泳出身，辗转腾挪毫不笨拙，加之幽默感甚强，打眼儿一看还算是个灵活可爱的胖子。

可一到工作上，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出了名的拈轻怕重，挑肥拣瘦。仗着自己的资历，不费力的、耗时少的工作抢着干；稍有挑战性的，或吃力不讨好的任务，即使安排给老牛，他也会找出一大堆理由推给别人。

自己的活永远干不利索，还经常迟到早退，留下一裤衩的事儿让被人擦屁股，还总觉得这都是写鸡毛蒜皮的小事，帮他做一下我们都不费什么劲儿。

吃喝玩乐却总抢在头里，不管谁请客都蹦着高出主意，点最贵的菜喝最好的酒，还经常把媳妇儿子甚至丈母娘带上蹭吃蹭玩，美其名曰节约家庭开支。

值班基本就是拿空饷，永远都有一个团队里最小的可怜虫让他按住，目光炯炯地请人家代班，实习生往往敢怒不敢言，只能就范。

这样堪称一颗老鼠屎的老牛，却久久能在职场屹立不倒，还能每每和上级称兄道弟，把酒言欢。

存在即是有理。老牛业务还是过硬的。作风大气沉稳，头脑灵活务实，接到手的案子提纲掣领一下就能抓住重点。加上数字天赋极高，预算开支只需一眼就已胸有成竹，跟他谈判能把你算的云山雾罩，感觉是他占了便宜自己吃了亏，还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老牛还是公司出名的段子手，早会时间看领导心情不错，自编自导自演个段子行云流水，办公室里顿时就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一样，上至经理，下至扫地阿姨都乐得前仰后合。

老牛还精通各种吃喝玩乐和制度空子，哪儿自助实惠，哪家会所最近打折，车险怎么出还能小赚一笔，问老牛准没错，还能附赠眉飞色舞单口相声一段。

就这样，老牛一直祸害着我们组， 我们四脚朝天忙活的时候总能见他云淡风轻地拍拍屁股走了，眼里还闪着得意狡黠的光。

有一天，老牛出事了。

老牛干了一件吃力不讨好的活还犯了致命的错误。

其实当时接这个案子老牛内心是无比拒绝的，可是同级别的同事都被派出去了，案子又相对有难度，领导眼睛瞥了一圈，落在了老牛身上。

转过身老牛的脸就垮了，可是活还得干呀，噼里啪啦地打出方案，老牛的心又飞走了。

“今天我老丈人要回老家，我送他下午就不回来了啊！”

“明天我儿子打疫苗，完了我带媳妇儿子去玩一会啊。”

“今天也没啥事，小张你替我看着吧，我先走了。”

人是走了，案子还在如期进行着，于是整个团队又开始给老牛擦屁股。

一次现场勘验出错，打电话让老牛出现场，那边一片麻将声：“你让谁给我盯一下就完了，我这儿回不去！”

打电话的仁兄只能驱车前往，烈日下站了两个钟头，回来还得加班完成自己的工作。

案子结了，客户却吹毛求疵不肯付钱，最后请司法仲裁，我们却败诉了。

因为最初协议附件里一个模板忘了删改。

老牛知道后傻了一下，随后大骂，我靠，这么倒霉。

领导层严厉地批评和处理了老牛。

老牛心理委屈啊，半夜叫我们出来喝酒，哭诉入职以来多年，每次晋升都排在后面，拿的工资也比同龄的少，媳妇还没有工作，全家只靠他一人养活，如今遭此劫难，肯定是本命年没穿红内裤造成的。

仔细想想，老牛确实混得挺惨。

酒桌上和他称兄道弟的领导都和他差不多时间进公司。老牛最喜欢和我们说当年某领导和他BLALALA……然后酸溜溜配上一句，现在人家牛气啦，不能叫哥啦。

老牛还是我们这里最“敢放手”的带教老师，实习生来了只要会打字，老牛就默认人家啥都会干，全权代理自己工作。在他手上的实习生往往都被逼的无法，四处求爷爷告奶奶，飞速成长。现在经过他“速成”的小屁孩都已经晋级了，他还在初级晃悠。

出去进修的机会也永远轮不到老牛，老牛自己也不想去：“出去那么久给别人当孙子，还没有钱，想想都傻。”

工作十五年，依然在基础岗位的老牛，成了我们最“资深”的普通员工。

其实我又觉得老牛很幸运，毕竟我们的团队领导出于照顾，没有让他做出全额赔偿，也没有把他踢到更基层的岗位。

但是晋升空间嘛，老牛应该是到头了。

工作不是公交车让座，你跟谁倚老卖老。

其实老牛的底子很好，名牌大学毕业，业务比赛也得过第一名，刚进公司和现在的上级两个人共同挑起一摊，各种苦都吃过，各种不受待见都尝过，一年都没怎么回家，才有了后来我们组。

可团队大了，供他驱使的人多了，老牛也觉得自己可以趟功劳簿上吃几年闲饭了。

闲饭多好吃呀，钱多活少离家近，不烦不累不操心。

这几年我们都做着被老牛挑剩下的繁劳活计，锻炼得一身钢筋铁骨；随时随地应对老牛的烂摊子，都成了合格的救火队员。

老牛真的只剩下比我们“痴长几岁”和“忆往昔，峥嵘岁月稠”的段子。仿佛是红楼梦里嚷嚷着“我喝马尿，背着老太爷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焦大，可怜，可悲，可叹。

我们在初入职场时总是虚心求教，干劲十足，取得成绩后又容易骄傲自满，倚老卖老。最后明明有一手好牌，却被自己打的稀烂。

随着资历的增长，你有没有支使过实习生？

有没有对一些简单工作嗤之以鼻？

有没有因为迟到了半小时主管没发现而沾沾自喜？

有没有和新人吹嘘“我当年……”

我就有，但老牛让我幡然醒悟。

时间能在我们身上涂了一层油，前进时让我们进步得更快，下坠时也让我们摔得更狠。

下半年，我们团队要和其他团队合并了，听说可能没有老牛的岗位。老牛更没心思上班了，上蹿下跳地找从前的哥们。我们悠悠地从总裁室听到一句话：“他虽然业务不错，但并不是不可替代，基层工作，还是年轻人更有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