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的农村,烧水做饭的燃料很紧缺,在六七十年代,有的家庭为了取得燃料,家里的壮劳力都要推着独轮车步行上百公里去产煤的地方运煤,现在的人听起来有些怪异,山上、地里没有杂草、树木吗?作为人口密集的丘陵地带,山上的草木早就被收拾一空了。所以为了省柴禾,去铁匠炉那里蹭“热量”是很常见的现象,我就经常被派去做这种事。
兴盛的时候,村子里打铁的人家得有三四十家,有的是爷们几个,有的兄弟几个,有的是亲戚一块,姐夫舅子、连襟、翁婿等等,任意的组合,人多的三四人一组,人少的也得两个人,只有打小镰刀、小铲子等小物件的才会一个人做。在这些铁匠铺子当中,我本家三个爷爷,都各有三支铁炉,我去烧水,一般都去这几家。
记得经常去二爷爷家去烧水,二爷爷掌钳,二叔、三叔掌锤,四叔年纪小,拉风箱,大叔分出去了,自立门户和别人组合了。进入而爷爷家的院子,敦实的二爷爷沉稳的把着铁钳,手中的小锤准确有力的指挥着两个抡锤的叔,有时候三叔打偏了,二爷爷闷哼一句“哎,打哪里去了?”三叔赶紧纠正过来。等烧铁坯的间隙,三叔赶紧把铁壶放到熊熊炉火上,去锅屋撒把盐到搪瓷缸里去,别人问,“你放盐干嘛?”“你看我们淌这么多汗,不得补充水分吗?你看这盐卤,都是盐啊,随汗淌出来了,我得补充上”,三叔上过高中,尽管是两年制,但还是比别人懂得多,周围的人都很服。
在旁边等着烧水的邻居,有时候调侃我,“长大了打铁呗,好说媳妇”,这倒时是真的!在那个大多数人土里刨食的年代,铁匠的经济情况比别人好很多,自行车买得比别人早,房子比别人盖得好,家里经常买肉吃。有打铁的手艺,总是高人一等的,村里也有木匠和石匠,但是那个年代,给人盖房子做家具都是免费的,顶多管饭时吃得好一点而已,并没有工钱,而铁匠是个体户,买来铁坯和煤炭,做好了锄头、镢头、镰刀之类的农具可以起集市上卖钱,或者有小商小贩去批发,所以收入可观,即使人长得歪鼻斜眼,也能说上媳妇,有的青年没什么手艺,就托人找铁匠要求入伙做徒弟,以免打光棍。
这时候三叔说话了“干这个活干嘛?没出息。得好好学习啊。你看看我们几个,天天一身臭汗累得半死不说,哪个人身上的衣服没有窟窿?”这倒也是,打铁是一件又累又脏的活,累就不用说了,天天煤灰飞扬,而且打铁时发烫的铁屑会经常烧穿衣服,即使穿着帆布的围裙也无济于事。
不管怎么样,三个爷爷的铁匠手艺,在村里是响当当的,以至于后来村里一大半的铁匠是他们老哥仨的徒弟,这些铁匠打制的铁器远销附近乡镇,有的还销到了外县市,我们村也就成了远近闻名的铁匠村。
铁匠炉,不但在家固定的开炉,有时候也到外地去开“流动炉”,也就是去偏远的山村支一个临时的炉子,干个半月十天的,为当地人修理农具、或现打现卖,很受当地人的欢迎,有的打铁的小伙,被当地姑娘看中,喜结良缘的也不在少数。
和原始农具耕种土地一样,华夏大地上日新月异的发展变化注定打铁这个行当会被边缘化以至于淘汰。机械工业的发展,使得手工打制的铁器效率低、做工粗糙。很快,打铁的好日子过了十几年,工业制成品农具代替了铁匠打制的农具,村里叮叮当当的声音日渐稀疏,以致再无声息。我的几个爷爷光荣退休,叔叔们也已转回农民的本业,回想那铁匠铺辉煌岁月,令人唏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