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希腊哲学家们普遍认为人生是苦闷的,这个世界是不完美的,因此古希腊哲学在精神上形成二元论,从柏拉图的理想国就可以看出这种倾向——一个是理想的美好的神的世界,一个是惨淡的苦闷的人类世界,这两个世界之间有着无法跨越的鸿沟。后来西方文化发展到基督教文化,变成了宗教化文化,即超理性的文化,把世界分为上界与下界,用一种神话式的描述,把代表着万物之源的上帝的崇高道德理想向人间推广。《圣经》认为这个世界由上帝所创造,人是上帝的子民,因为亚当夏娃偷吃禁果(分别智慧树之果),而后能分别是非善恶,能看到对方的身体,而沦为人类,繁衍后代。因此《圣经》认为人是带罪而生的,人们应该信仰上帝,应行善,等待上帝的救赎,死后回归上帝的天堂。在这样的思想笼罩之下,人类作为个体生命似乎找不到存在的意义。二元对立的思想导致物质世界与精神世界成为两种不相干的领域,形而下与形而上无法沟通,在这种二元论的文化里,也很容易理解西方文化为何另一面发展唯物主义、机械主义的自然科学道路,才能够与唯心主义进行抗争,人才得以通过自己的努力探寻世界的规律、改造世界,在现象的世界里实现价值。
中国文化是早熟的文化,一开始就有了非常高度成熟的思想、精神文化,把整个宇宙从形而上的精神境界到形而下的物质境界,建立了非常完善的体系,因而能够吸收各种外来文化,并将其融入到自己的体系里。中国文化里很早就解决了物质第一性还是精神第一性的问题,以形而上的“道”作为万有的根源,统一了精神与物质。
《道德经》:“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中国人很难接受宗教式、神话式的神秘主义思想,宗教式的文化到了中国文化里,总要脱去神秘的外衣,还原它的本质精神。中国文化里形而上与形而下之间很好地贯穿、衔接在一起,没有现实世界与理想世界之间的鸿沟,也没有人与神之间的鸿沟,认为我们可以把这个现实世界建设为理想世界,也可以立志成为圣人。
中国文化可以说完全没有那种宗教化的悲观情绪。并不像基督教,认为人是上帝的产物,个体生命的升华要依赖外在的上帝才能达到。中国本土的道家文化与儒家文化都认为通过自己的努力提升生命境界,从凡人变作贤人、圣人、至人、真人。
《黄帝内经》:“余闻上古有真人者,提挈天地,把握阴阳,呼吸精气,独立守神,肌肉若一,故能寿敝天地,无有终时,此其道生。中古之时,有至人者,淳德全道,和于阴阳,调于四时,去世离俗,积精全神,游行天地之间,视听八达之外,此盖益其寿命而强者也,亦归于真人。其次有圣人者,处天地之和,从八风之理,适嗜欲于世俗之间。无恚嗔之心,行不欲离于世,被服章,举不欲观于俗,外不劳形于事,内无思想之患,以恬愉为务,以自得为功,形体不敝,精神不散,亦可以百数。其次有贤人者,法则天地,象似日月,辨列星辰,逆从阴阳,分别四时,将从上古合同于道,亦可使益寿而有极时。”(黄帝内经·素问 上古天真论篇第一)
中国本土的道家思想是充满朝气、有生生不息的活力,认为人本来就与宇宙的精神贯穿一体,我们通过向内深入地探寻、升华这个后天的生命,一层一层地剥掉自己的主观偏见,所谓“为学日益,为道日损”,契合先天之道——也就是“无为”——那么我们小我的精神世界则与广大的宇宙精神合而为一,可以与天地共长生,与日月同光辉,从而达到生命的自由境界,又把这种精神回向人间,以悬壶济世为自己的责任,因此中国的文化可以说是一种追求“大我”的文化。
中国儒家的思想比较务实,认为虽然世界是苦闷的,但是我们可以努力去改变,我们自己才是世界的本位,我们可以从我们自己做起,努力让自己成为一位人格、道德上趋向完美的圣人,进而改变这个社会,最终达成一个理想的大同世界,所谓正心、诚意、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儒家的思想是立足于现实社会,注重行动,直接把这个现实的世界变成美好的世界。
佛家的思想则比较超然,有非常系统完善。佛家思想诞生于两千多年前的印度,那时候的印度社会贫富差距、人的等级制度很严重,而宗教却高度发达,我们从印度婆罗门经典里看到从天堂到地狱都有详尽系统的描述,人们也希望能逃离这个艰难痛苦的世界,到达欲界天、乃至色界天、无色界天来追求解脱。佛法诞生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释迦牟尼年轻的时候离开皇宫,把当时印度各种高深的学问乃至宗教修行的道理都学习了一遍,最后经过自己深密思维,了解了这个宇宙千差万别现象的来龙去脉,觉悟到造成我们陷入苦恼的原因以及解脱的方法,认为从天堂到地狱,本质上都是苦恼的,住到天堂里面并不意味着就一定快乐了,印度神话里讲天人之间也经常战争,也有痛苦,只要苦恼的根本没有断,即使把我们住在天堂里,也一样觉得苦恼。
释迦牟尼觉悟菩提(光明),把自己的的生命化成一片光明,再用这光明照耀宇宙的一切,去除所有的烦恼、黑暗,以最完美的智慧将宇宙的各种境界融为整体。释迦牟尼对印度当时各种各样的宗教情形并没有否定,而是一一针对他们的情况而指点出其中的缺陷,最后把大家引导到一条真正的精神解脱的道路上来,指出一切苦恼的原因,因为我们一方面执着身体当作是自己,所谓“妄认四大为身相”(这一点道家思想与佛家思想很接近),进入了这个小我的角色,就开始演这场人生的悲喜剧,站在这个小我的立场,对境界有沾染有贪爱,就有苦恼;另一方面执着感官与意识的世界是真实的,有实体的,所谓“妄认六尘缘影为自心相”,因而在感官与意识的境界里沉迷流转。大乘佛法强调般若智慧,告诉我们要从根本上认识到我与世界,都无真实的体性可得,也就是“无我”,一切现象都是依我们的真如自性——光明的本体——里面显现出来的影像,都是平等无差别的,所以说“万法皆如”。我们要站在这样完美光明的道德境界、精神境界里看一切千差万别的现象,知道它们只是表层世界,我们不应该把自己的生命陷入现象界的生死苦海,那么也就化解了所有苦恼,拥有了这样的智慧,才知道如何去改造这个世界。可见佛家思想不是逃避现实的宗教思想,而是般若智慧的光芒照亮一切现象,才得以纠正其中的错谬,是真正的面对现实。如果做到了从根本上纠正烦恼的原因,做一个道德高尚的人,那么这个人到哪里都是解脱的,并不一定要去到天堂享福,就算在地狱,他的心境照样发出光辉,这样才能发起深心拯救世界的愿望,不受一切外在阻力的干扰,可以在各种情形下,始终如一地坚持下去。这种思想是“立足于当下,而不是希求于未来;重在依靠自己通过行为来改变现实,而不是依靠不可知的神秘力量;重在发挥人性中神圣的光辉来普照一切万物(圣者气象),而不是追求在狭隘的自我中生活”,它与我们中国的本土文化很好的呼应,因而能在中国扎根、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