搞文艺的高晓松多年前说了那句引入入胜的“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还有诗与远方”,但“诗与远方”如何才能抵达,高没有给出答案,或者是答案太残酷,不忍给。这是搞文艺的“欺骗性”。
但说是欺骗,也不尽然。在另一部文艺青年大爱的作品——毛姆的《月亮与六便士》里,就试图给出答案——要找到心中那片月光,你得对满地的六便士视而不见,或者彻底扔掉它。
要说明的是,这里的“月亮”代表的是神秘的原始的驱动力,在小说里更多是指一种欲望、激情和冲动;六便士则寓意现实生活里关于世俗的一部分。
小说其实讲述的是一个关于抉择的故事:一个中产阶层的中年人,突然有一天,抛下一切,去实现他的艺术梦想;偏偏他还是个理想主义者,在他偏执狂热的追求自我的整个过程里,选择与命运抗衡,视世俗文明为草芥,最后在找到心中的自由和归宿后,将惊世之作毁于一旦。
而作为一名读者,同样面临着抉择!可以这么说,如果你用世俗和文明的标准来衡量一切,你会舍不得遍地的六便士,从而很难抬头看看那片“月光”,自然也对思特里克兰德嗤之以鼻,憎恨他的冷漠。正如思特里克兰德的太太一样,她一辈子都理解不了也不愿去理解她的丈夫所做的选择。
但若果你单纯是从精神、自由、艺术或梦想等层面来看思特里克兰德,他身上的执着、专注、疯狂反而莫名吸引你,甚至欣赏他;他的自私、无情、没有责任感当然可恶,但他又何尝不无辜,他眼里不止没有别人,他连自己也没有。
这样的人注定是充满争议的,他走的每一步都像踩在荆棘上,踩在人们的痛感神经上:看,他居然可以这样活。
思特里克兰德的经历和冲突,大致分为三段:
在伦敦,满地都是六便士,他却寻找那片月光
在伦敦的思特里克兰德,是最具现代文明气息的。
人到中年,中产阶层,从事证券经纪的工作,收入不错,有房产有存款,能凭一己之力养活多年全职在家的妻子和2个孩子,这放在当今中国里的很多中产家庭里都是不敢想的。
有尚算体面的社会地位,妻子有爱虚荣跟潮流的毛病,热衷于结交社会名流——想方设法打入一众作家群体中去。
此时的思特里克兰德给人的印象是愚钝,话少;因为对文学艺术毫无兴趣,被妻子说成是个“庸俗的小市民”;在外人眼里甚至于妻子的认知里,他与妻子彼此相爱,不喜欢她做的一切,但还是会配合她,譬如出现在她开的party中,待人接物有礼貌,有教养有耐性,招呼她认为是熟人朋友但对方大多认为她是傻瓜的一众作家们。
这样一个人,被文明主动归类为一个庸俗、沉默寡言的小市民,离经叛道这顶帽子无论如何也扣不到他头上。
所以当他有一天,真走上此道,所有人都懵了!
一个四十岁的中年人,图啥?为了理想?太可笑了。
如果说人的一生是将一个个包袱背上身,而后又一个个卸下的过程,那么,处在三四十岁这个当口,恰恰是包袱最重却又卸不了之时,理想梦想早已被束之高阁,藏污纳垢。
所以,当思特里克兰德抛弃妻子,离家出走,所有人都认为只有一个理由:渣男是与小三私奔了。妻子想起来也疑点重重,近一年来每晚下班后他都鬼鬼祟祟地躲开我们,去与小三约会!
连“我”听到他背弃这一切,单纯的只是想画画,也不禁脱口而出:你都四十了啊!
四十岁是本应该手忙脚乱地捡掉落满地的六便士的年纪,他却着眼醉心于头上那片月光,成为别人眼中的疯子、傻子、混蛋!
如果你身边有这样的人,你一定好奇,他到底能走到哪一步!
在巴黎 人生继续做减法,与文明割裂
在巴黎的这一段,其实是思特里克兰德作为一个理想主义者,探索“未知”的源头和起始,方法是给人生做减法,与欲望抗衡。
一个人要活着,衣食住行是基础,但在一个文明社会里,这些都是有价的,需要金钱作为媒介来维系。
媒介起着镜像作用,与欲望称兄道弟。
我们都说思特里克兰德狠,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主要表现之一就是,对欲望与物质的最大限度的拒绝。
他住廉价脏乱的的小旅馆,龌龊肮脏的阁楼,贫困,潦倒,但他全然不顾,要彻底摆脱金钱财富的束缚,偶尔做做短工,也仅仅是为了填饱肚子。因此,三餐不继、饥寒交迫与疾病缠绕是常有的事,有次,他连续两天粒米未进,发高烧,差点死了。
一个叫斯特罗夫的荷兰人救了他。 斯特罗夫也是画家,他的画流于媚俗,为一众艺术家们所不齿,对他极尽嘲讽,但他的画却能卖钱;他还是个烂好人,艺术家都找他借钱,思特里克兰德也是其中之一。
斯特罗夫将思特里克兰德带回家治病,为他找医生,还让自己的妻子布兰琪亲自照顾他。但思特里克兰德回报他的是什么?霸占他的画室,与他的妻子眉目传情,偷情,最后,妻子要离开他。
斯特罗夫有多遭人同情,思特里克兰德就有多可恨!但这不是农夫与蛇的故事。同情也是文明社会的产物,于思特里克兰德来说,他最为铁石心肠,也最善于做个混蛋,所有道德伦理上的谴责对他都没有用;
他也不需要爱情和女人,他忍受不了患得患失的爱情的折磨,他也不会去忍受外来的约束,他与斯特罗夫.布兰琪偷情,主要因为那无法摆脱的生理需求以及想要画一幅裸女,等到画完成后,他对她就完全没兴趣了。以致后来布兰琪为他自杀,他仍然丝毫不为所动。
那他需要什么呢?或者说,目标是什么?艺术创作。他抛弃一切物质享受,想摆脱所有欲望,拼命挣扎,为的都是艺术,并想通过绘画这种形式,寻找真相与自由,抵达他的理想世界。
我是个男人,有时候会想要女人。等到我的激情得到满足,我就要做别的事了。我无法征服我的欲望,但我憎恨它,它囚禁了我的灵性。将来能摆脱所有的欲望,能够不受阻碍地、全心全意地投入艺术创作中去。(节选)
然而,巴黎这座城市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俗不可耐的。思特里克兰德一幅画也没有卖出,没有一个人看得上他的画,他更不愿妥协,卖掉自己的画来换取所谓的面包。
然而讽刺的是,能欣赏他,觉察到他是一个天才的人,竟然是斯特罗夫——他最看不起的“蠢货”;在这里,始终无法摆脱让他备受折磨的灵性,反让他勇气缺失,越来越软弱,当他意识到,竟然有过希望爱情能拯救他的短暂幻想时,他离开了巴黎。
在塔希提,找到他的月光,灵魂的归属
后来,思特里克兰德辗转到了塔希提——南太平洋上的一个小岛。
在塔希提的思特里克兰德,似乎变得没那么讨厌,尽管他人一如既往的孤僻、难处,但在这里,一切(生病之前)都被奇迹般地接纳了。这大概是因为,塔希提本地土著保留了天然又宽容的个性,这恰好是思特里克兰德所追求的。
思特里克兰德一眼就爱上这个地方,他在这里“找到了各种让他的灵感喷薄而出的必要条件”、“在这个遥远的国度,他长久以来东飘西荡、寻找归宿的灵性终于能够道成肉身。”
用世俗的话来说,就是找到了自我。
为了阐明这一点,毛姆还特意讲了一个外科医生毅然放弃上万年薪的机会,留在一个海港小镇的故事。医生在小地方过着寒酸的生活,从事着低微的工作,但他从没为此懊悔过,相反,人是快乐的,在那里“有种无拘无束的美妙感受。
然而在很多人看来,这根本就是在糟践自己!
为此,毛姆也发出拷问:
“难道做自己最想做的事,生活在让你感到舒适的环境里,让你的内心得到安宁是糟践自己吗?难道成为年入上万英镑的外科医生、娶得如花美眷就算是成功吗?这取决于你如何看待生活的意义……”
思特里克兰德在塔希提与一个土著女人结婚,还生了两个土著孩子,住在山林里,过着野人般的生活,后来还得了麻风病,在眼睛全瞎的情况下,完成他最后的作品;但也是在这里,他找到毕生追求的自由,触摸到艺术的真谛和永恒——他的画里,颜色和他的情感一样饱满强烈,像拥有永恒的生命力般延展,欢乐又绚烂,自由又孤独
他最终找到了他的那片月光!
而于我们,月亮仍然是诗与远方,或许可期,可达,但你是否已经准备好对抗一切平淡无奇?是否有抛掉一切、忍受困苦和孤独的勇气?
或许,对微小的我们来说,从平凡中寻找乐趣,从渺小的生命中寻找欢悦,在庸俗的世界里依然能保留一份纯粹与勇敢,已经是不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