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路、不归路、何以为家

01

我小时候很向往江湖,醇酒美人,狂风烈马,兄弟情义,肆意恩仇,想想都令人愉悦。

作为家里的独子,父亲自然疼我,我常缠着父亲带我去茶馆听说书先生讲一个个江湖往事:彭家的五虎断门刀,刀中缠着亡魂,一身横练功夫纵横四海的孙云天,曾一气崩断二十余武林好手的兵器,名震江湖,还有武林盟主王禅寺带领整个武林对抗朝廷鹰犬的霸气……都深深地印在我的脑海里。

十岁那年,一次从茶馆听完书回家,我脑海中满是枫林结义的画面,开心地对父亲说以后我也要成为江湖中人,快意恩仇。从来没有打过我的父亲,那是第一次打我,边打边教训我,老老实实做个普通人就行,混个屁的江湖。可我是谁?我是以后将要名扬天下的吴大侠,我怎么可能只做一个普通人。那天,我当面顶撞了我父亲,所以那次我挨打挨得很重,要不是母亲边哭边用身体护着我,估计我的江湖梦就要就此葬送了。

自从父亲那天打了我,我们父子俩的关系就再也回不到当初,不是因为他打了我,而是在我的心里,他是阻止我成为武林大侠的第一个敌人,武林豪杰都是怎么对敌人的?一刀两断。他是我父亲,我肯定不能这样做,但我可以疏离他。

父亲是镇上少有的铁匠,擅长造的不是农具,而是武器,这也让父亲从镇上少有变成了镇上独有。他手艺精湛,用料实在,经常会有周围乡镇的人来购买武器,有的是普通百姓用于防身,也有的是江湖人士,而我在父亲不再愿意带我去茶馆听书后,对江湖大事的了解就是从来买父亲武器的江湖中人嘴中听到的。

02

“要说这教徒弟的本事,最好的当然是少林,但小吴你肯定不想当和尚吧。排第二的嘛,就属武禅庄了,要知道武禅庄可是当今武林盟主王禅寺所设,庄中七休指、无伤拳、风急刀都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存在。据我所知,再过三个月就是武禅庄收弟子的时候了,只要年纪未满十六的少年都可以去,小吴你今年十五了吧,这最后一次机会,想不想试上一试?”说话的是刘老头,镇上的包打听,靠卖消息和跑腿为生,因为常带外地来的客人到店里买武器,一来二去也就跟我混得很熟。

“想!我要去!”只见刚才用手托着腮、坐在柜台里听得入神的少年眼睛一下亮了起来,大喊道。

“去哪?你哪都不能去!刘老头,你要是再撺掇我家小子,以后就别来我这了。”门后正在淬火的父亲听到后,对着刘老头吼道。

“得得得,家中有事,我先走一步。”看到父亲发了火,刘老头赶忙拍拍屁股走人。

后来的一个月,我用半个月的时间求父亲让我去武禅庄,未果。又用半个月的时间离家出走了三次,也未果。但父亲到底是看到我学武的决心,最后从家中拿出一把最好的刀给我防身,然后托商队熟人捎我到武禅庄。

我右肩背着行囊,左手提着包好的朴刀,出了小镇的门。那一天清晨,空气中带着水露,商队就在前方等我,我大步走过去,没有回头看身后的父母,因为我能感觉到他们的难过,而儿女情长是成为大侠的大忌。

03

“小子,为什么要学武?”武禅庄面试我的是一位身穿短袖麻衫的中年男子,这是他问我的第一句话。

“行侠仗义。”我答道。

“哈哈哈,在场的每一个弟子都会说自己想行侠仗义,我为什么要收你?”中年男子问道。

“因为只有我一定会成为大侠,你们不要会后悔的。”我很自信。

“这样啊,你把身后的刀给我看看。”男子随后问我要刀一看,我给了他,他先是夸赞好刀,紧接着让我把刀给他“保管”,他就收我入庄,我同意了,也学到了初入江湖的第一课。

刚入庄时,教习只会教一些基本的心法和功夫,但由于学武如痴,肯下苦功,基础学得越发扎实,远超同时进庄的同辈,很快就得到教习的关注,愿意教我一些更加高深的功夫。

五年时间一晃而过,有一天,教习让我不要急着练武,因为庄主听说我的事迹,很是感慨,愿意收我为亲传弟子,并且传我庄中绝学风急刀,这对庄中任何人都是莫大的荣耀,让我好生准备。

那一天是我第一次见到江湖传说里的人物,大名鼎鼎的武林盟主王禅寺。

王禅寺给我的第一印象,就是没有印象,出奇的普通,普通的身高,普通的市井装扮,甚至长相也普通到让你感觉最正常的中年男子就该长这样,属于往人堆里一扔,再也不会被发现的人。要说他真有不凡之处,是在他开口说话的那一瞬间,很亲切,声音很亲切,说的话也很亲切,就像是自家的长辈,让你不自觉地对他的每句话深信不疑,后来的事实也证明,他说的一百句话里有九十九句是可信的。

“小吴,一个人出门在外,来庄里学武,有没有被人欺负啊?”王禅寺笑着问我。

“谢谢庄主关心,没有。”我想了想答道。

“哎,你这可就不诚实了,忘了你刚进庄时,被教习保管的刀了吗。欺负你年轻,那就是索要,那个教习已经被我废了武功逐出庄外了。喏,这是你的刀。”王禅寺说着把我父亲临行前给我的刀递了过来。

我接过刀,赶忙要道谢,话还没说出口,被他挥了挥手止住。他说,以后就不要叫庄主了,叫师傅就行,明日开始就随他学风急刀。

04

三年时间很快过去,算起来我已经有八年未回过家,唯一和家里的交流,是每年的几封书信,父亲不识字,信都是找学堂的夫子代写,每次内容都不多,大概是家里很好,让我安心学武,不用担心。

这三年里我一直在学习风急刀,师傅说我的刀法已经有了一流高手的水准,唯独缺少的是实战经验,他要给我安排一个任务,算是出山的第一战,杀掉朝廷中坚决支持严控武林的鸿党中坚:王炳石。他告诉我,我会因为这一战闻名于整个武林,我有些担心地问他,这样做会不会牵连到我的父母,他告诉我,他已经安排了人帮我改了身份,会做好善后工作,即使我不成功被生擒,也不会牵扯到我的家里人,并且颇为贴心的给我安排了休假,让我回家见一见父母。

那天清晨,我走在小镇熟悉的街道上,因为八年未回,再没有人认出我。当我走到家里的铁匠铺,母亲正在整理铺子,一看到我,先是一愣,紧接着大哭着紧抱了我。我第一次发现母亲的力气这么大,仿佛一松手我就会跑掉一样,母亲的哭嚎引来了父亲。

父亲看到我,愣了一下,竭力压制自己的情绪,红着眼圈,慢慢地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说我长高了,也变壮了,顺手接过我的行囊,问我饿不饿。看着父亲明显苍老了很多的脸和头上的白发,我第一次对自己的决定产生了怀疑。

随后,回到庄里,我跟师傅说,我以后想回家,侍奉父母。师傅说可以,但我要先把王炳石杀了,杀了以后,我就出师了,就可以回家。

05

八年的苦练不辍,我的武功果然如师傅所说,已经是一流好手,王炳石的身边虽然有两个护卫,但还是被我斩于刀下,我也正如师傅料想的一样,一时名声大噪,赢得一个“风刀”的江湖绰号,也算是江湖留名。

杀掉王炳石后,我在师傅安排的地方避了两个月风头,随后准备返乡。当我向师傅辞行时,师傅突然向我一掌打来,我在毫无准备之下,被打成重伤,幸而后面逃亡时,遇到了大川,我舍命一跳,被渔民救起,保住了一条性命。

待伤势痊愈,我准备回家,却发现沿途的城镇在通缉朝廷钦犯。靠近一看正是我的画像,原来师傅把我卖了,他举报我刺杀朝廷重臣,还获得了朝廷的表彰,然而我却背负着这个罪名四处潜逃。因为放心不下父母,我还偷偷潜回家中,却发现家里的铁匠铺被贴上了封条。打听之下,得知经营铁匠铺的一对夫妇因为受到其子杀害朝廷命官的牵连,早在一个月之前就被斩首示众了。据说其父被斩首时,头一直望着镇门的方向,不肯落下。

06

“风刀”这个绰号变得越来越出名,却是凶名,因为我这些年一边躲避朝廷的追捕,一边狩猎武禅庄的弟子。庄内弟子人人自危,必三五成群才敢出门,招收的弟子人数也锐减,江湖上已经开始有人说,“风刀”更胜王禅寺一筹了。

后来,我终于在王禅寺必须出面的酒席上找到机会,当众将其斩杀,祭拜了亡父亡母。

某个小镇的茶馆里。

“话说这‘风刀’吴林是现在江湖中一等一的狠人,有人说他是世间第一魔头,喜好生吃人肉,也有人说他是当代最大的侠客,揭穿了武林盟主伪善的面目,但不可否认,他一定是现如今江湖中最强的几个人之一,多少江湖中人以其作榜样。”只见一位身穿长衫的说书老者手里拿着纸扇,摇头晃脑地说与几个茶客,抿上几口茶,颇显得怡然自得。

“你们说,江湖混到这一步,还有什么可求的?”老者笑着问向听得入神的众多茶客。

茶馆的角落,一位身穿深色长衫麻衣,带着斗笠的茶客在那低着头,喃喃道:“有啊,他只求没有混过这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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