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赌棋
“早上立了秋,晚上凉嗖嗖”,尽管伏天的暑气还没有完全褪去,早晚却已经要穿上夹衣了,地里的玉米叶旱得像拧绳,但是渭河河低岸高,九娃家的水车吱吱扭扭地根本供不急水,说是有几百亩水浇地,其实有一半地土都见不着水的面,就在九娃忙着和二虎商量如何引水灌溉,快把下棋立赌的事忘得一干二净的时候,那个员外似的小个子又来了,而且带来了那个黑衣人的口信。
黑衣人是小个子的东家,也酷爱下棋,但是染了麻风病后就把自己关在黑屋里,不能吹风、更不愿见人。他仰慕着九娃的棋艺,所以就选了两个手下来和九娃对阵,他则躲在幕后当军师,小个一边这样解说着,一边看着九娃的脸色。
“我们东家说了,如果你不介意的话,他把全身包严实了,手也不直接碰棋子来和您会会棋,就是这样对您九爷不太恭敬,您看怎么样呢?”“这没啥不恭敬的,我还想和你东家过过招呢。这样,咱三局两胜,赌资不变,我魏九娃黄土铺路、清水撒街,随时恭候他大驾光临,你就这么回复你东家。”九娃的讲究向来不多,更何况有棋下,浇地的事可以再放一放,他现在只想见识一下这个黑衣人的能耐到底有多大。
隔天刚吃罢早饭,黑衣人带着一高一矮两个手下如约而至,第一眼看见他,九娃就忍不住想笑,扭头憋住了,想起一句秦腔“头戴黑来,身穿黑,浑身上下一锭墨”,来人活脱脱像一个饿瘦了的包公,但和戏里喊破脑袋的净角不同,他不说一句话,小个子成了他的传话筒。两个大大的茶色水晶眼镜把眼睛捂得严严实实,再罩上黑礼帽、围上黑头巾,打扮的像个怪异的养蜂人,九娃没觉着这么穿会闷热,他觉着身上直发冷,“装神弄鬼的”,要是二虎在场,肯定会这么说,二虎带着人去北坡上去浇那片烟叶地了。
黑衣人的手掩在袖子里,衬着黑缎子袖边来拿棋,他落子果断而迅疾,石头镜遮着,九娃看不见他的眼,自然也没法判断他到底在谋划着哪一步棋,心中不由得暗暗叫苦,郎中一旦不能望闻问切,这病就没法看了,九娃纵有扁鹊的本领,今儿算是碰上了怪病人。
黑衣人下棋的章法依旧不紧不慢,被他吃掉的棋子像月饼一样整整齐齐摞在棋盘一角,他的车已经稳稳过了界,卧槽马也一步要沉底,九娃手里的两个棋子来回摩擦的越来越刺耳,除了南山下来的风吹得头顶的梧桐叶哗啦啦的响,四周围一片寂静。九娃脱的只剩了功夫褂,把白绸衫在棋谱上胡乱一裹,习惯地往旁边一递,却差点落了空,挨着他圪蹴的竟然不是二虎!九娃缩回手,惊讶地半抬起身子,环视周围,却没有一个魏家寨子的人,一圈陌生人也同样受惊般的注视着他,眼里各种探寻与不知所措,他本能地打了一个激灵,再看对面的黑衣人,半仰着脸,墨黑的镜片定定的对着他,镜片后似乎有双眼睛正在琢磨着他的意图,有风吹过,黑衣人的袖边一卷,露出了一节略带卷曲的长指甲,九娃的脑袋“刷”的一下透亮。
“你,你是李……”,九娃长起身伸手就去抓黑衣人的头巾,黑衣人凳翻人仰、狼狈闪过,一个被拉断了链子的怀表从黑衣里掉落下来,砸在地上,“嘭……”的一声,九娃一头扑倒在棋盘上,脑后崩开一个大豁,黑红的血从脸下溅开,蚯蚓般爬过棋盘。
“妈的×,谁让你开枪!”开枪的矮个站在九娃背后,枪口的烟还未散尽,就被黑衣人一脚踹翻,枪口已经直戳戳抵在他的脑门。
“不是你说的九娃有功夫,情形不对就动手吗?”“还嘴硬,我一枪崩了你,我又没叫你开枪!你还敢拿枪指我!”
“这,这事弄的!二哥,老五,你们把枪都放下,自己兄弟,不能为外人伤了和气!”说话的是那个随黑衣人来的高个子,“麻烦已经惹下,一不做二不休!二哥,你快先走,我和老五清场。”
黑衣人一把推搡开开枪的人,仰面闭目,胸膛起伏不定,喉间像有积痰在咳咳作响,终于扑身跪倒在地,双手探着九娃的肩膀,压着嗓子哀嚎“九哥……九哥!”,九娃像头牯牛仆卧在那里,身体温热,沾满尘土的侧脸望着他,一双不肯闭上的大眼里满是无辜和疑惑,“不敢再磨蹭了,快走!”黑衣人未及起身,就被手下人连拥带推的上了马,他扭头一句话没说完,马屁股就被大个子猛地抽了一把,惶惶地朝官道上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