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养母生母【二十二】

苗子缓缓地走在医院的走廊上,他的脚步如同绑着沉重的铅块,每一步都那么艰难,医院细长的走廊前方,似乎在通向一条走不到尽头的路。

苗子的爸爸出走近十年不曾回家,如果不是这次发生意外住院,苗子和爷爷都快忘记了在这个世界上他们还有这么一个至亲的存在。

多年前,苗子的爸爸熊刚带回来一个身怀有孕的女人,便是苗子的妈妈。当时,这件事成了村里的一个大新闻,十里八乡的人都凑着热闹来看熊刚的新媳妇。熊刚一下子成了村里的新闻人物,一个三十几岁的大龄光棍,家里穷困潦倒,竟然还带回来一个城里的漂亮媳妇,还是带一送一。这让村里的其它男人们眼红不已,直说熊刚家的祖坟撬了青烟,被他捡了个大便宜。

熊刚的媳妇,在整个十里八乡来说,算是一等一的标志美人儿。一双水灵的大眼睛配上小巧的瓜子脸,一头乌黑细长的头发,配上匀称修长的身子板,真像电视上走出来的样板儿。特别是胸前那一对坚挺的乳房,直叫村里那些没见过世面的男人移不开眼。

熊刚可不想她的媳妇一天到晚的被人盯着瞧,这好让他没有安全感,生怕媳妇跟人跑了。尽管,他的心里藏着别人不知道的秘密,但是,他很是高兴,庆幸自己遇到了走投无路的苗子妈。

也是命中注定熊刚的姻缘有此一段插曲,他的母亲早逝,父亲含辛茹苦的把他养大成人。因为家里贫穷,熊刚只上到初中就辍学了。在家里跟着爸爸务农,直到二十几岁了,才跟着村里发了财的年轻人出去务工。

熊刚老实本份,一直做着一些最底层的工作。对他来说,发财是别人的事,在他这儿是天方夜谭,他连想都不敢想。但是,他很知足,有一份正常的工作,每月能收入一两千,他也高兴。毕竟比在家里务农赚得多。只要有钱赚,什么吃苦吃力的活儿他都干。赚了钱也不乱花,一点点的存着。

直到那一年,熊刚上班的厂里发生了一件事,打乱了他按部就班,毫无波澜的生活。那就是他们厂里的厂花和车间经理偷情的事儿东窗事发,被经理老婆抓了个现形。

这件事在厂里闹得人尽皆知,他们厂的厂花名叫张萍,被车间经理的老婆逮着三天两头的臭骂一番,死揪着她不放,这是她对张萍实施的精神打击。在这个厂里,张萍成了大家茶余饭后的大笑话。

在这之前,她是众星捧月般的被组长,主任,和一大帮的工友们巴结着,活比别人做得少,钱却比别人拿得多,这样的待遇也无不惹来工友们藏在心里的眼红嫉妒。

墙倒众人推,张萍的窝儿被端了,大家伙便群起而攻之,无不痛快。张萍便受尽了工友们的排挤和唾弃。尤其是那帮明里讨好,暗里锉她脊梁骨的女工们,在她下水的时刻,无不以讽刺辱骂并孤立她为乐。

张萍形单影只,总是一个人独来独往。在车间里开始受尽了欺凌,做最多的活,拿最少的钱。也只有熊刚为张萍感到难过,也为她感到气愤。

车间经理不是个有胆有识有担当的男人,他把一切责任归于张萍,在他为自己的辩护下,张萍成了那个勾引他人老公,谋取工作之便的心机婊。他还作贱她的为人,说她是别人穿旧了的破鞋,拒不承认这个孩子,还借故讨好他老婆而开除了张萍。

张萍来自云南的某个偏僻村庄,也是因为家里贫穷才早早的出来打工。因为长得漂亮,总有男人围在她的身旁。大山里来的妹子,穷苦惯了,不知道糖的滋味,很容易被稍有权势的上司哄骗,几颗蜜糖就拜倒在了经理的攻势下。在车间里,她受着经理的关照,张萍的日子乐得逍遥。

张萍有车间经理经理罩着,开始有恃无恐,享受着这份自以为是的荣耀。没事就跟着他逛逛街,吃喝玩乐,上班也只是在他的眼皮底下混混日子,日子可比车间里的工友们过得光鲜多了。

张萍乐享这份特殊的待遇,心飘着,看人的眼神也高了。对于其它厂工的示好,她连正眼也不待见。虚荣心越发滋长,一心贪图享乐,直到自己失去了工作的能力。她就像一颗倒地的瓜藤,没有了支架只能依附着土地成长。为了牢牢的抓住这个男人,她用孩子来为自己保驾护航。有了孩子,她认为她衣食无忧的生活便有了保障,兴许她还能名正言顺的成为他的老婆。

可是她想得太简单了,她高估了她在这个男人心里的价值,她不过只是一个随时可被替代而供他纵享私欲的厂妹。只要有一天,他有了新的目标或者她给他带来了麻烦,他便会干净利落的撇开她。

过街的老鼠,人人喊打。厂里再也没有张萍的容身之处,她的大公司经理夫人梦就这么碎了一地。她如梦初醒,自己不过是别人玩弄的一颗旗子,随时可以弃盘从来。张萍身上总共只有几百元钱,自从不再上班后,自己的经济来源就是这个男人时不时的一点施舍,几百或是一千。张萍生活无忧,不为财米油盐发愁,反正吃喝有人供着,便安心的享受着这份舒适。

她丢掉了自己赚钱的能力,仰着鼻息靠着他人供给。

这仅剩的几百元还是东窗事发那天,她准备为自己买件大衣的钱,还好,没有来得及花出去,不然真的身无分文了。肚子里的孩子,她既没有勇气,也没有钱一个人去医院。再说,在她的村里,也从来没有谁做过这样的事。

身怀有孕的张萍,处处碰壁,对未来产生了担忧和绝望。除了离开,她在这儿已没有立足之地。人人对她的结局,笑而观之,仿佛这是一个恶毒之人该有的惩罚。

这天深夜,张萍拖着简单的行李箱,绝望的游走在街头,她不知道该去哪里?

只有熊刚,在她出事后,一直默默的关心着她。熊刚存了些钱,他每月发的工资除了日常开销,他都挤着存了起来。车间劳工的工资也有近两千块一个月,熊刚吃苦耐劳,比别人做得多,加班也更多,所以每月他都能拿车间里最多的员工工资。

从进厂开始,他就被张萍吸引了,眼里,心里都是她。在他的眼里,他还没有见到过这么漂亮的女人。从山窝窝里出来的他,自卑总是让他不敢有多余的想法。他知道自己配不上她,也知道张萍更瞧不上他。从小到大的贫穷早已酿成了一颗自卑的种子,深深的长在了他的心里,他连正眼都不敢瞧她,总是偷偷的看着她的背影都感到知足。

自从张萍出事后,他比谁都难过,好几个晚上,因为担心她,彻夜失眠。他总是留意着张萍的一举一动,总想着自己能去帮助她。

这天夜里,当宿舍里的同事们都坐在一起谈笑风生的又开始议论张萍时,他听到张萍被宿舍里的女工排挤并赶出了宿舍。他再也顾不上一切,赶忙出去找寻张萍。

他慌乱的沿着厂区周围的好几条街找寻张萍的身影,直到看到拖着行李箱在大街上漫无目的游荡的张萍,他才放下了一颗悬着的心。他不动声色的跟在她的身后走了又一条街,默默的守护着她。

快到这条街的尽头,他终于鼓足了勇气,搓着自己冒汗的手掌板,出现在张萍的面前。张萍自顾自的向前走着,对他视而不见。熊刚望着张萍如此憔悴的脸上还挂着未被风干的眼泪,心里不断堆积的疼惜克服了他的胆怯。

“张萍,让我来……帮你……”熊刚低埋着头,好半天才挤出这句话。

“走开,谁要你的同情,我跟你不熟,怎么,你也来赶着看我笑话?”

张萍堆积在心里的愤怒,对着面前的这个男人发泄着。

熊刚忙急切的摆摆头,一张脸涨得通红,“不是,我……一直在担心你,怕你……出事。”

张萍愣了一下,看着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憨厚模样,她的敌意倒是减少了几分。

“你跟着我干嘛,我和你又不熟。我连你叫什么名都不知道……”

张萍停下脚步,打量着眼前这个放在人群堆里,毫无辨识度的男人。

我……是熊刚,跟你一个车间的。我们车间100多人,你是大红人,谁都……认识你。”

熊刚终于鼓起勇气近距离的正眼瞧着张萍,她那张白静而巴掌大的小脸在街角的路灯下显得越发好看。熊刚笑了,此刻,他好开心,终于可以和她这样说说话。

“你这么盯着我瞧干什么?还傻愣着笑个什么,我很好笑吗?”

张萍见熊刚一动不动的痴望着自己,面带不悦的说着。她自信自己长得漂亮,但是被这样直勾勾的盯着还痴痴的笑着,她对熊刚感到一丝厌恶。

“不……不是,你误会了,你很漂亮……我……”熊刚又涨红了脸,他急切的摆摆头说道。

“好吧,谢谢你,你不要再跟着我了,让我一个人静静。”

张萍说完,头也不回的拖着行李箱继续往前走着。街道上的行人渐渐稀疏,只听得张萍脚下高跟鞋的声音在空旷的街道上发出“咚咚咚”的脚步声,似乎还荡起了一阵阵回音。

熊刚默不出声的保持着不变的距离继续跟在张萍的身后。这样的夜里,这样的她,他很担心她的安全。

路灯下一前一后的两个身影在地上拖着长长的影子,显得越发孤寂。就这样走了大约半个小时,张萍停了下来。

她脱掉高跟鞋,索性一屁股坐在了路基上,把头深埋在膝盖里。熊刚清晰的看见她的肩膀在抽动,他的心里也跟着难过。

“你……还好吧,走累了,我……去帮你先找个住的地方。”熊刚走到张萍的身边,支支吾吾的说道。

张萍抬起一双泪流满面的小脸,她的倔强在越发深沉的夜里一点点的削弱,看着自己脚上磨起的两个大血泡,她感到很无助。

“我……走不动了。”她低头指着自己的脚,神情落寞的望着熊刚。

熊刚眼见张萍不再那么排斥他,他的心里开始兴奋不已,望着她那双含情脉脉又充满委屈的眼神,他不再那么胆怯。

“走吧,我……给你去找个地方先安顿下来。”

熊刚显现他的大男人主义,一手拖着她的密码箱,一手拿着张萍的高跟鞋,径直往前走着,张萍默默的跟在他的身后。

在前面路口的街角,熊刚找到了一个旅馆,她把张萍安顿下来,又紧接着给她买好了各种用品,吃食。

安顿好张萍已是凌晨一点多。

“你……先安心的住下,我每天下班后会来看你,还有……房租我会给……”

熊刚说完,痴痴的笑望了一眼张萍,然后快速离去。

张萍看着熊刚陌生的背影,心里突然升起一股暖流,这是一份多年来,她从未得到的安全感。

一连二十多天,熊刚破天荒的没有去加班计件,这让同事们疑惑不已。这个秘密,当然熊刚也不会和他们说。

“熊刚,你今年多少岁了,找过女朋友吗?”

这是张萍第一次主动问起熊刚的私人问题,这些天熊刚对她无微不至的关怀,暖在她的心上。慢慢的,她的心里早已卸下心防,并对他产生了一些依赖。

熊刚对于张萍对自己的接纳感到惊喜,每每望着张萍那双温柔直视的眼神,他的心里如同沸腾的开水,总是冒着一股股的热气。

“我啊,还有两个多月便34岁了,至今光棍一个。呵呵,找不到合适的,也不敢找,别人瞧不起,家里穷,我也没本事……”

熊刚就像一个不经世事的青涩小伙子,他挠挠后脑勺,不好意思的呵呵笑着,一会儿看着张萍,一会儿红涨着脸低下头收拾着屋子。

“别这样想,你是一个好男人,一定会遇到一个好女人的。”

张萍说着这话时,眼神热切,话里却有些言不由衷,她的心里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些不是滋味。她只是觉得,自己已经不是一个好女人。

“我……人家好女人瞧不上我。”

熊刚一脸落寞的看着张萍,她的脸在暗黄的灯光下朦朦胧胧的,霎是一片柔情万种。

他定神的看着她,不敢把心里的话说出来。

“你……喜欢我吗?”张萍别开他的视线,低下头轻声问道。

“喜欢,一直喜欢。”

熊刚说得急切,丝毫没有扭捏,好像把这两三年积压在心里的情素都倒了出来。

“我进厂的第一天,第一次看到你就喜欢。只是……你太漂亮了,又有那么多的男人喜欢你,我……不敢。”

熊刚鼓起勇气说出了心里的话,顿时觉得心里很是舒畅,好像这些话一直堵在他的心口,直叫他闷得喘不上气来。

张萍笑看着他的羞涩模样,比自己还长了五岁,怎么看着还这么青涩。她被他的样子逗笑了。

“你不……嫌弃我吗?”张萍用期待又有些惊慌的眼神看着熊刚。

“不嫌弃,我会一直陪着你。”熊刚腾地起身走近了站在张萍的面前,眼神里透着坚定和欣喜。

张萍被他的深情触动,她伸出白静的双手握住了熊刚有些颤抖的手掌,“熊刚,你要是不嫌弃我,不嫌弃我肚子里的孩子,我就跟着你。”

“你……是认真的吗?……你……真的愿意跟着我?”

熊刚忙反手握住张萍消瘦的手掌板,把它们托在他的掌心处,他的眼里有些惊讶也有些期待。

“嗯,我愿意,你是个好人,跟着你很安心。”张萍望着熊刚那双热切的眼睛,她羞怯的低下了头。

熊刚一把搂过张萍,紧紧的抱在怀里,好像拥有了一件苦苦追寻的宝贝,久久的不愿意松开。多年来,他空虚寂寞的心里,终于有了寄托,而如同浮萍一样漂泊的张萍也找到了一处栖息的港湾。

熊刚带着张萍回家的时候,张萍肚子里的孩子已经五个多月。儿子突然带个漂亮的媳妇回来,还有了即将出世的孙子,别提老人家有多开心了。几十年来,家里终于像个家了。

熊刚为了不让自己的小媳妇受委屈,从不让她做家务,还把自己多年来打工的积蓄全部给了她,吃喝玩乐都随她的意,当少奶奶一样的供着,连洗脚水都会给她打好。

熊刚的幸福生活如此短暂,生活并没有因为他的无私付出而获得同等的回报。

直到张萍的孩子熊苗出生两个多月,有一天,张萍借故带着孩子上医院检查,把孩子丢在了医院,再也没有回来。

熊刚如梦初醒,这才相信了别人总对他说的话,“这个女人你养不住的,你把钱全给了她,不定哪天就跑了。你看看她,哪像个村妇,一天到晚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村里男人的魂都被她勾走了,这样的女人水性杨花,你可别再傻傻的把做工的钱全给了她……

总有村里那些多嘴多舌的老一辈村妇们对着熊刚一番又一番的如此说教,熊刚的老实忠厚在村里都是知道的。有的是出于同情和真心,也有的是出于好管闲事,反正这样的话,熊刚听得不少。

别人这样说着,熊刚心里却总是不以为然。对待张萍和孩子始终如一。这就是他的幸福,一份他爱她而又拥有她的幸福。

熊刚接受不了这个突如其来的打击,他的心里无比灰暗绝望。他一连十多天日夜苦寻张萍的踪迹,回到家便大病一场,他又一次在十里八乡闹了大新闻。

熊苗的名字,还是出生时爷爷为他取的。爷爷说苗子代表生长,代表希望,他是他们家里的希望。爷爷始终不知道,这个苗子其实根本不是他家种下的。

熊刚的病是慢慢好了,可精神头却没有了。张萍走了,他的魂也没有了。他总是呆呆的坐在院门前那丛清脆的竹林下,两眼无神的望着远方。

看着嗷嗷待哺的苗子和萎靡不振的儿子,老人家的心里更难受。万般无奈之下,一路困苦走来的老人家,从容的接受自己波折的命运,无怨无悔的照顾着这两代人。尽管肩上的担子越来越重,他的背越来越驼,他的希望永远不曾熄灭,信念却越来越坚定。

张萍离家出走后的前几年,每年都会给苗子寄些衣物。那是熊刚的希望,他总是想着她的孩子还在这儿,她还是关心他的,有一天,她想明白了就会回来了。

每次寄回来的东西,尽管用的是化名,打不通的电话号码,熊刚都会带着这一点希望寻着这个地址去找人,尽管每每落空。

直到苗子八岁那年,再也收不到张萍为孩子寄来的东西。熊刚的希望彻底落空了,他绝望的想着,她该是又嫁人了吧。

苗子一天天长大,看着这个一点也不像他的孩子,他对过去的痛苦回忆却越发清晰,深刻。

在某一天的夜晚,他也不告而别。而这一别便是十多年。他也不知道这些年,他在逃避些什么?

苗子被护士指引着来到这个住着十多个病人的普通病房,看着护士指向的床位,苗子的心里五味杂陈,他定在原地,突然挪不开脚步。

熊刚正半躺在病床上,面色苍白,眼神空洞,刚截肢的手臂在空荡荡而宽大的袖子里更为他增添了一份厚重的心情。

“爸……”

这声爸,苗子不知道自己在心里练习了多少遍,这几步的距离,也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小时候的零星记忆,认不出这一张如此陌生的脸,这个他曾发誓再也不认的人,他的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熊刚听到这声低沉的呼唤,躺在床上的身子微微一振,他抬眼看向这个陌生的孩子。他只淡然的望了一眼,迅速又别开了视线,他一声不吭的继续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这么多年不见,他的心里说不上是高兴还是伤感,眼前这个孩子,他既喜欢不上,可也无法讨厌。看着他,渐渐模糊的过去又被他一笔一划的勾勒出来,如果当初没有他……?

熊苗来到床沿旁坐下,不敢望向那张陌生的脸,他的眼神落在他空落落的右边衣袖里。

“你的手?”

苗子想知道他的爸爸这些年到底在做些什么?为什么这么多年对他和爷爷不闻不问。

“晚上犯困,没留意,机器绞了,”

熊刚说得轻描淡写,仿佛这个伤痛对他来说不算什么。

“这些年,你去了哪里?”苗子继续埋头问道。

“大江南北,哪里有活儿哪里去。”

多年东奔西走的困苦生活,早已磨去了熊刚当年的羞涩,胆怯。

又是一阵沉默,熊刚泯了泯嘴,有些口渴,想起身喝点水,他扭动着不灵便的身子,笨茁的用左手撑着床沿,空荡的衣袖随着他的动作大副摆动。

苗子见罢,起身把茶杯递给了他。

熊刚一连喝了好几口,用水润了润干裂的嘴唇。

“爷爷还好吗?这些年,你们俩……”

熊刚止住了接下来想说的话,他低埋着头,抓着空荡荡的衣袖。

苗子看着他落寞的眼神,接住了他想说而没说的话。

“你觉得我们会过得怎么样呢?这话你该去问爷爷,这些年他是怎么过来的?还好,我们俩还好好的活着,没饿死不是吗?”

苗子带着质问的语气,这些年对爸爸的不满和责备在脸上显现出来。

“我本不想连累你们的,是我的工友拿着我的身份证找到你们,这些年,我……”

“我和爷爷以为你死了,或者也当没有你这个人了,不然,我们能怎么样呢?”苗子紧握着拳头,控制心里的愤怒,看着这张冷漠麻木的脸继续质问着。

“我对不起你们,你能来看我,我很意外,你们不来,我也不会怪你们。”熊刚望着窗外,再匆匆望了一眼苗子,他不敢直视苗子那双似火燃烧的眼睛。

“既然,这些年你还活着,为什么不回来看看我们?”苗子把多年来,最想问的话问了出来。

“我………”

熊刚不想把接下来想说的话说出来。

这些年,他四海为家,没有停止过找寻苗子的妈妈。没有张萍的日子,他没法敞开心扉接纳苗子,看着苗子,他心里的伤疤永远也愈合不了。后来,他又找了个女人,虽然心里一直放着张萍,可他毕竟还是个男人,男人需要女人,这是无可厚非的事情。

多年的困苦生活只是加多了他的沧桑,而没有长他的心智,他又一次被骗得身无分文。那个女人是工地上的厨娘,管工地上十几个工人的伙食。工地上的一帮工人,她对熊刚格外关照。她时不时的在熊刚下工后,为他洗衣服,嘘寒问暖。

熊刚荒凉的生活里如同吹进了一缕和煦的暖风,他渴望有那么一个人驱赶他心里多年来的寂寞。但是,他也知道这个女人跟着他们东南西北的做工,陪着几个工友睡觉,便也不敢招惹。

一天晚上,熊刚酒喝高了,其它的工友们相邀出去逛夜市,他便留在棚子里睡觉。这时,厨娘又穿着大红裤衩子,一件露胸的小背心,她一脸柔情的给熊刚端来了一杯凉茶。故意在他的面前晃动着那一对硕大又低垂的胸脯,还借故递茶的时候,故意触到熊刚的手臂。

熊刚顿时燥热不安,直勾勾的双眼霎时火光四射,直盯着面前那对胸脯移不开眼。厨娘知道熊刚忠厚老实,趁势便撩开了自己的裤头。

就这样,熊刚也成了厨娘的男人。只有当工友们收工较早,饭后出去溜达的空儿,熊刚才敢和厨娘偷偷摸摸的温存一番。

后来,厨娘借故家里父亲生病住院,急需用钱,找熊刚前前后后借了近四万块钱,那又是熊刚全部的积蓄。厨娘知道熊刚攒了些钱,人又老实,一番软磨硬泡的枕边风,熊刚便什么也没多想。

没想,厨娘这一去再不见踪影。其它的几个工友也或多或少的被骗了几千,几百的,而只有熊刚借得最多。当其它工友们坐在一处咒骂着厨娘的寡情薄意时,熊刚只是坐在一旁,默默的喝着酒,藏着这心里的苦。

没有了钱,工程又结束了,熊刚再一次跟着工友们四处寻活儿。后来,做上了搅拌混泥土的工作。夜间长时间的劳作,让他一时精神恍惚便出了这茬。工友们看他可怜,便一起凑钱把他送来了医院。后来借着身份证上的地址,并找上当地的派出所才联系上了他的家人。

“出院后跟我回家吧,你该去看看爷爷……”

苗子看着眼前的这个人,神情悲戚的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不发一言。他的愤怒一点点的消散,曾经积压在心里的恨在此刻却显得多么疲软无力,这个人他想恨却恨不起来了。

“我……是啊,该回家了……”

熊刚本想拒绝的,可当他埋头看到自己残缺的手臂,说出了这另一番话。

“你先休息吧,我去办理住院手续,你的工友们都赶回去上工了……”。苗子起身正语欲走开。

“等等……”

熊刚叫住了苗子,掏出压在枕头下的一个帆布包裹,从里面掏出一叠钱递给苗子。

“你拿这个去把这些天的住院费交了吧!这有一万块,是工头结给我的工钱以及遣散费。你都拿去吧!”

“不用了,你收着吧,留着日后用,我有钱,我……去去就来。”

说完,苗子迅速的背过身去,头也不回的走出病房,眼泪在转身的那一刻,喷涌而出。

浩浩留学哈佛一年多了,得空回家看望家人。此时的浩浩,一双浓眉大眼格外醒目,身高已一米七的个头,精神头十足,好一个帅小伙子。

王振国在浩浩回家的六天里,每天守着儿子也不出门跑客。每天清早就跑去菜市场里买各种新鲜菜,变着花样做给浩浩吃,他恨不得把这个菜市场的菜都要做一遍给儿子尝尝。

又是满满的一桌菜,都是浩浩喜欢吃的,黄焖鸡,红烧鱼,酱肘子,排骨玉米汤,熏灌肠……

远在异国他乡,浩浩的确很是想念这一桌子的家乡菜,他的胃口早被爸爸养惯了,每每想着家里的这些菜,他更是思念家人。

“姐,吃鱼。”

浩浩一落座就忙给姐姐的碗里夹了一块鱼胸肉,那是王娟妹最喜欢吃的鱼肚皮。

“浩浩,你一回来咱家就喜气洋洋了,你看看,爸每天乐呵成什么样了,就你能逗他们开心。”

王娟妹神采飞扬的对着浩浩挤眉弄眼的说道。浩浩难得回来,她也高兴,每天拉着弟弟说不完的话,还拿出这一年多她所画的画给弟弟看。

“可不是嘛!儿子在家不更热闹着。唉,咱又想儿子长大出息,可一有出息了,人又飞远了,连回家都少,你说吧,想儿子了干想着,有时连个电话也连不上。”

王振国忙接了王娟妹的话茬,才笑不拢嘴的脸上渐渐的蒙上了一层低落的神采,他端着酒杯大口的闷了一口,嘴里发出“啧啧啧”的吧嗒声,酒精太烈了,他一副呲牙咧嘴的模样。忙又夹了一大坨鸡肉塞进嘴里。

“瞧你那点出息,难道儿子也像你一样,一天到晚窝家里,自个儿都养不活?”

张梅一副没好气的样子,白了王振国一眼。

“来,来,你也吃块肉,少些念叨我,这不儿子回来了吗?他难得回来,我得多陪陪他。”王振国听到张梅的数落,反而又一副嬉皮笑脸的夹块肉堆在她的碗里,逗趣着她。

“儿子没回来时,你不是一个样?不是怕下雨,就是嫌太阳晒,又怕刮风又怕打雷的,就你的命金贵……”

张梅说着这话,语气却也没有过于严肃,反而说着说着,也换上一副随意的样子,吃起了王震国夹到她碗里的肉。

“爸,妈,瞧你们俩,每天非得这样拌几句才高兴……”

王娟妹看着爸爸妈妈一来一回拌嘴的样子,她早也习惯了,反正她爸总会把她妈的怒火杀回去。用他的杀手锏那就是死皮赖脸。

“妈,你也多吃点,把身体养好着,以后我会多回家的,等我赚钱了,给你们买辆车去,这样你们也不用风吹雨淋了……”

浩浩一边说着这话,一边为妈妈剩好了一碗汤,妈妈的样子总是越发憔悴,他感到心疼。

“好呢,儿子,爸就等着享你的清福了,到时候等我开上车了,老爸的烂摩托也不开了,带着你妈开着车好好兜兜风去……”

王振国忙接过浩浩的话,说得两眼星子闪烁着, 直到被张梅两眼瞪过来,他才收住了滔滔不绝的嘴。

“唉,我说你一天到晚能不能想点正经事儿,只想着吃喝玩乐……”

浩浩和姐姐看着阿爸妈妈又开始新一轮的拌嘴,姐弟俩相视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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